第二章.1
的柜台里,究竟会标价几何那就只有鬼才晓得了。即使在当年,三十多元一顶的皮帽子或四十多元一双的皮鞋,也并非一般家庭条件的人想买就舍得买就有钱买的。四十多元,当年足够一个五六口人的家庭一个月的中等城市水平的生活费了。那些家境好的知青们每月是不必向家里寄钱的。他们的家庭并不指望他们这一点,他们也就没这一种义务感。他们的父母,在写给他们的信中,千叮咛万嘱咐,一言以蔽之,大抵可以归结为这样的一句话——“照顾好自己”。这对他们的父母而言,是“悠悠万事,唯此为大”的。对他们自己而言,是不能不“时刻牢记”,不能不“万万不可粗心大意”的。他们如果脸颊浑圆,满面健康的红光,穿得昂昂贵贵地探家,他们的父母见了他们就不至于替他们牵肠挂肚的了。否则,他们的父母们,就会伤感。就会难过。就会哭泣。每月的工资,对于他们,完全是用来“自给自足”的。而当年,每月四五十元,是足可以使一个知青在吃穿方面与一个局级干部相比的。区别可能仅仅在于,后者不必天天流大汗出大力。而他们在这一点上,是绝对不可能比其他知青稍有例外的。后者有小车可坐。而他们是绝对不可存此梦想的。再有大概就是,臭虫蚊子叮咬起他们来,一点儿也不会比叮咬其他知青留情面些。连里最初是不许他们在衣着方面太“特殊化”的。怕“腐蚀”了全体知青,影响了连队的“风化”。也曾开过几次大会指名道姓地批评过。但所谓“兵团服”,并非像正规部队那样,夏有单的,冬有棉的,年年照发。实际上仅仅发了一次,以后再就成了失信的诺言。两年后,几乎没有哪一个知青的“兵团服”不是破烂不堪,不许自己买了穿戴,又怎么办呢!……
那些家境好的知青们对他们的父母们的最大孝心,便是体现在“照顾好自己”方面。
子卿对他们是非常看不顺眼的。比连指导员对他们还看不顺眼。子卿对他们也是非常蔑视的,正如他们很蔑视他一样。
除了一些女知青,在所有的男知青中,子卿那套“兵团服”,是穿得最持久的。穿到后来,穿到没法儿再补的地步,他仍舍不得扔。连我看着他那身破棉袄破棉裤,有时都在暗想——“明年他是非扔不可了!”可第二年,不知他怎么一对付一凑合,竟又穿了一年。与那些家境好的知青相比,他们穿得仿佛是沙俄时期的年轻的贵族骑兵军官,而他穿得仿佛是叫花子。连他们的马弁都不配是。不要以为这会使他们更有理由蔑视他。事实上他们由此而产生的,更是对他的说不出口的恼怒。叫花子似的子卿在他们面前常常表现出的冷峻的孤傲,使他们和别的知青们都不能不觉得,他们的皮帽子,他们的皮靴,他们的印有正规部队番号的军装,根本不值得谁羡慕,其实一文不值似的。子卿对他们的轻蔑,是足以对他们的自尊造成直接的穿透性的伤害的。而他们对子卿的轻蔑,却根本不能对他的自尊构成任何伤害似的。有时甚至被他的自尊反弹回去,落在他们自己身上……
到北大荒的第三年春季,某一天宿舍里只有我和子卿两个人,我指着他终于从身上换下了的破棉袄棉裤说:“子卿,你何必呢?”
他瞪着我,反问:“什么意思?”
我说:“早该扔了,干吗总跟谁较劲儿似的,穿了一年又一年?”
他说:“我没跟任何人较劲。”
我说:“那好。那你今天就把这堆破烂儿扔了。买套新的!你总不至于告诉我你缺钱吧?”
他说:“当然,我买得起。”
我说:“如果缺布票,或者棉花票,我的全给你用。”
他说:“布票我不缺,棉花票也不缺,不需要你给。”
我有些生气地说:“那你是喜欢穿得像个叫花子似的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却所问非所答地,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