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你坐下,看来,咱们今天得开诚布公地谈谈心里话!”
他挣了挣手,没挣脱,只得顺从地,默默地坐在我身旁。
那时天已完全黑下来了。尽管我们坐得那样近,彼此看对方的脸,面目已都有些模糊了。至少我是看不大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了,也就很难猜测他当时的心态。
我说:“子卿,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们是些什么人?”
他说:“兵团战士。”
我说:“是兵团战士的我们同时又是些什么人?”
他说:“知识青年。”
我说:“我们到这儿干什么来了?”
他说:“农垦戍边。”
我说:“屯垦戍边的同时还得怎样?”
他说:“接受再教育。”
我说:“到今天已经多长时间了?”
他说:“三年。”
我说:“还要多久?”
他说:“不知道。”
尽管我已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我还是用一只手钳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硬扳向我的脸。他一向是我心目中的偶像。从来都是我向他讨教什么,而他对我进行教诲。我第一次那么放肆地那么无礼地对待他。
我严肃而又嘲讽地说:“哈,哈,翟子卿,我还以为你患了妄想症呢,原来你一切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嘛!原来你头脑很正常嘛!那你还存的什么幻想?你这不也是在跟自己较劲儿吗?你这不也是一厢情愿地瞎浪费心思瞎浪费精力吗!我们已经整代地被打入‘另册’了!我们已经整代地被永远剥夺上大学的权力了!这难道不是明摆着的事实吗?可你却一直地还在做大学梦!一有空儿就跑这儿来解什么解析几何!把自己搞的诡诡秘秘的!如果你这种思想被别人知道了,向连里汇报了,不把你当成反扎根反改造的典型批判才怪呐!……”
他一掌推开我的手,冷冷地说:“我不信!我不信从此这个时代的大学课堂空荡无人,而时代本身却毫无反省无动于衷!……”
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在我自认为有理的时候,每每的我也说不过他,更别指望说服他了。总是那样的……
他又说:“人可真是古怪的东西!比如一排那个张邵文,还有李冉,他们也都是三中的高才生,三中又是全市首屈一指的重点中学,怎么一到了北大荒,怎么才经历了三年的时间,就变了呢?就好像是个小学生似的了呢?就好像心里从未想过考大学这回事了呢?就每天只晓得下棋,打扑克、赌烟、喝酒、吹牛、扯淡,把自己打扮得像个知青公子哥儿似的呢?……”
听得出来,他确实心存困惑。显然的,他经常在想这些。
我对他叫嚷起来:“他们怎样关你什么事?他们能变得那么样有什么不妥?有什么不好?我以后也要像他们那样!”
月光下,他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是亮亮的。他那双亮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我。和我刚才一样,他对我也感到讶然,并且感到了愕然。
我又叫嚷:“他们那是现实主义的人生态度!是明智!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是随遇而安!是大智若愚!……”
“你够了!”——他也叫嚷起来:“我不信!我就是不信!我信‘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信‘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我信人生是由机会决定的!我信机会只属于对它有所准备的人这句话!你以为我翟子卿从小活得像个小叫花子,长大了,每月能和别人一样挣钱,还摆脱不了穷气,还愿意和小时候一样穿得像个小叫花子啊?你把我根本想错了!根本看错了!我年复一年穿那件破棉袄和破棉裤,那是为的时时刻刻自己提醒自己,我翟子卿不会长久属于这儿,不应该长久属于这儿!北大荒不是我人生的最后码头!‘兵团服’不是我自己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