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归来
舒娅家说来有种种不便,地方逼仄,扬州女人要干涉,还有讨厌的舒拉,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丁宜男家里决不能接待男生,又是这么一大帮人,没有男性的家庭总是谨慎的;嘉宝家更不可能,大家庭秩序井然,嘉宝还没到招待自己客人的年龄,他们且又是那么一类人。有两回,他们和嘉宝、丁宜男在那宾馆外墙的廊下站立着,廊外有人过往,不是谈话的气氛,更要紧的是,舒娅和珠珠两个不在。虽然近一阶段,她们偏离了他们关注的中心,可她们就有着这样的影响力,这两个人不在,就好像她们全不在了。丁宜男,是被她们捎带出来的。嘉宝呢,没了她们的背景,就变得孤立和突兀。群体就是这样,各有各的位置,缺一不可。如此这般,他们的聚会又一度解散了。珠珠和舒娅各自待在家中,心里藏着期待,期待他们又会像曾经有过的那样,单个儿上门。可是,没有。他们又一次音信全无,而这一次与上一次不同,上一次是她们送走的,这一次则不告而别。就在这时候,嘉宝家却发生了令人不安的事情。
方才说过,她家住独一幢弄堂房子,总共三层,大体是各家一层。嘉宝家住底层,叔叔家住三层,祖父母则住二层。但其间又有些交错:嘉宝家的底层,通花园这一间作共用的客餐厅;嘉宝的卧室则在二楼的亭子问,与祖父母的房间只隔几级楼梯;三楼叔叔家也辟出通阳台的朝南大间,供未出嫁的婊嫘住;顶上还有一间三层阁则又补给叔叔家用。这样,基本保持了公平。这天晚上,大约八点来钟,在平常这不能算晚,但因是特别的时节,到此时,已是万籁俱寂,入夜很深了——后门忽然敲响了两声。运动以来,无论是前门还是后门,都被不同的人敲响过,似乎谁都有权利来敲他们的门。有时是师出有名的红卫兵,造反派;有时候,打开门只是一群小孩子,跳着脚喊一声:打倒资产阶级,转身就跑;最激烈的一段,前门和后门日夜敞开着,任由人进出。狂飙突起的时日终于过去,如今相对安静下来,已经有些日子无人闯入了。因此,这轻轻两声门响,在他们便是振聋发聩,简直是一个警报,报告又一波冲击来临。从一楼到三楼的人都听见了,没有人出来。然后,门上又响了两声。这一回,房间里的人出来了,站在楼梯边,上下互望着。这敲门声有些不同,似乎是谨慎有礼的,又似乎是揣着什么机密。二楼的祖父示意嘉宝的叔叔去开门。嘉宝的叔叔是父亲这辈里最小的兄弟,在一家工厂做技术员,被吸收参加厂里的造反组织,所以臂上也套有一个红袖章,是这个家庭里的革命成份。叔叔下楼去不一会儿,复又上楼来,身后鱼贯跟随四个人,一律戴了白口罩,手上是白手套。叔叔将他们引入祖父的房间,自己退出来上楼去了。整幢房子都收敛住声气,寂静着,像是入睡了,其实无比的警醒,连眼睛都合不拢。祖父的房门紧闭,不晓得里面发生着什么,没有一丝声息漏出来。后来,家里的小孩子都睡着了,不晓得来人什么时候离开的。清早起来,大人对昨晚的事缄口不言。看祖父,脸色很平静,如同以往一样,出门上班去了。看他走在弄堂里的样子,谁能看出是个大老板呢?他身穿洗白了的人民装,套一双蓝布袖套,提着一个铝制饭盒,和店铺的伙计,学校的校工,或者弄堂守更的老头,有什么两样。可是,你看他走路的样子。腰是直的,背略有些驼,不能叫驼,应是为含胸。再看他的眼睛,倘若他恰巧抬眼,就看得见他眼里的光了,不由一阵心惊,那是鹰隼一样的光,穿透多少人和事,有多少城府在胸!
过了三天,神秘来客再次光临。与上次不同的是,没有敲门声,等他们鱼贯走上楼梯,房间里人听见了他们的脚步声。就好像有人替他们留了门,这人是谁呢?他们径直进了祖父的房间,房门掩上,整幢房子又屏住了声气。再是三天,神秘来客又来了。这一回来,谁也不知道,只是嘉宝的兄弟起夜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