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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梭记 上阙(1)
  春迟满腹委屈,见到疯婆婆,想起他们说她不祥,又想到陌生男子果真消失不见,心中顿生怨气。她对着疯婆婆喊叫了几句,站起身来,挥手驱赶她走。疯婆婆连连退后几步,踮着她的小脚疾走而去。周围忽然寂静得可怕。那疯癫婆婆的笑声仿佛还在,犹如桫椤树的枝条,打着旋儿在空中飘飞。没有一个人。春迟仓皇地奔跑起来。

    她跑回住所。女人们正围坐在院子中央吃晚饭,热腾腾的鱼露散发出刺鼻的腥味。整个院子里充斥着女人们心满意足的咀嚼声,她们像一些凶猛的鸟禽,不断扑腾翅膀,却怎么也飞不起来。但晚饭时间可以算是她们最温柔的一段时间。在一个女人众多的地方,至少不会感到孤单。春迟听到她的女伴淙淙在唤她,就走过去,在她的旁边坐下来。淙淙总是喜欢和那几个妖娆的女人坐在一起,听她们讲从前风光的时候与男人周旋的故事。

    春迟咽了一口用鱼露和蔬菜熬制的辣汤,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坐的女人。她正在眉飞色舞地讲从前在船上见过太监的故事。春迟注意到她的左脸上有一块没有涂匀的胭脂膏,在泛着油光的皮肤表面一闪一闪的。虽然几乎没有艳遇的机会,但她仍坚持化妆;她的胭脂膏大概是被水淹过,成了一盒红泥浆。

    春迟看着那块胭脂,一阵难过。她猜这胭脂一定是女人的情人送她的,所以才会如此艳丽,简直是以一种骄傲的姿态贴在她的脸上。春迟想起,某次一个妓女讲到,嫖客将她脸上的胭脂舔掉,湿漉漉的舌头一点点滚过皮肤……她想着那个情景,脸倏地一下变红了。

    春迟原本就不好的心情被这块胭脂弄得更糟了。

    她没有吃完饭,借口身体不适,起身离开。外面已经下雨了。她跑着穿过长廊,回到卧室。这个时间卧室是没有人的,很安静,只有雨水漏进来的声音。春迟关上门,扑向那张属于她的床。

    世界何其广阔,却只有这张床是完全属于她的。她伏在泛着潮气的被褥上,哭起来。

    她要在女人们吃完晚餐前哭完。

    春迟觉得自己陷落在一个无边的沟壑里面。这些与她日日相伴的女人们大多是先前在船上卖艺讨生活的歌女。她们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生活极为慵懒和随意,弥散着一种糜烂的气息。这些歌女等待着从中国来的船,那时她们就可以回到船上去,继续从前那种歌舞升平的生活。没有奢华的船,没有与她们打情骂俏的男人,没有酒,没有纵情的歌舞,她们就像被潮水推上岸边的鱼一样,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而眼下她陷落在其中,看不出与她们有什么不同,她甚至更加可怜。那些歌女们至少还指望着有男人会为她们赎身,将她们带走。她有什么指望呢?

    淙淙待她很好,她的命是淙淙救回来的。如果不是淙淙在海滩上看见她,发现她还活着,她大概早就默无声息地死在岸边了。

    可淙淙待她的好就像绳索,将她牢牢地捆绑,淙淙曾笑嘻嘻地对春迟说:“你的命是我救起的,你如何谢我?”

    春迟心中一沉,问:“你要我如何谢你?”

    淙淙伸出手撩开春迟的额发,抚摸她光洁的额头,说:“我要你一直陪着我。”

    女孩的手宛如一只冰凉的小白蛇,在春迟的额头上蠕行。

    淙淙还常对春迟说:“将来我们一起到船上生活好不好?”

    “那种生活是很不自由的吧,总要看别人的脸色,压抑自己的悲喜。”春迟委婉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她知道淙淙骨子里潜没着的一种气质,与船上的歌女们的风尘气隐隐暗合。

    “不,那是真正自由的生活。周围再多的人,都进不到你的心里,他们就像船下湍急的海浪一样。在船上住久了,你会忘记脚下就是大海。我们只管唱歌,喝酒,为所欲为。”

    淙淙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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