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及喝饺子汤,忽然有人敲门。都觉得诧异。因为阿姐那里一般很少有客人去,她同邻居们也几乎从不来往……
嘹嘹开的门,门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男一女两个人,他们说要找一个人,说出的名字不是阿姐不是勇哥不是嘹嘹和飒飒,甚至也不是他,但他们又并非找错了门,他们说出的那个名字是妈妈!
真是咄咄怪事。
只好把他们请了进来,他们这才提到他的名字,说是已经去了他家,他爱人接待的——他们要找他的妈妈,他爱人便只好告诉他们他妈妈现在住在他姐姐家,他们便记下了地址一径地找了来……
“找我?!”妈妈眯起眼睛发愣。大家都望望妈妈,又望望那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五十多岁,相貌毫无特点,女的比较年轻,看样子不过三十出头,其貌不扬,右脸颊上有个很大的痣,暴突着,深褐色。
“蒋师母!”那女的主动招呼起来。
“啊!是你——”妈妈认出那女子来了,脸色顿时不快,皱起眉头问,“你跑这儿来干什么?你找我干什么?”
那一男一女便态度极为谦恭地从从容容地解释起来。
阿姐只好请他们坐下。嘹嘹给他们倒了两杯茶。
原来,那一男一女是爸爸原来所在的那所军事学院的办公室工作人员,他们说最近彻底清理了一次档案室,发现档案室角落里还封存得有一些当年“文化大革命”中抄家抄去的东西,不止一家一人的,有前院长的一些笔记本,副院长的几本集邮册,某教员的几轴古诗词画意,某教员的几本私人照相簿……而他们在清理中也就发现,还有一包日记本,是从爸爸那里抄去的,现在虽然爸爸已经故去,但他们觉得有必要把那包日记本归还给爸爸的未亡人,因为他们远道专程而来,须当面归还并获得收领人亲笔签名,所以冒昧地追踪到阿姐家里……
阿姐听至一半便喝令嘹嘹和飒飒回到他们自己屋里去,并让他们关上屋门。
妈妈坐在床沿上,仿佛被撕开了刚刚愈合的伤疤,她五官抽动着,瞪视着那脸上有痣的女子说:“多此一举!你们这算是做什么?!……”
那女子便竭力赔笑地说:“蒋师母,这也是为了彻底落实政策,不留一点尾巴嘛!当年我也做过错事,很痛心的……我本人愿意向蒋老师的亡灵,向您,赔礼道歉……”
那男子一旁说:“当时是那么个特殊的情况嘛,那些个胡闹的‘造反派’头头后来我们也都一一处理了……小姜她当时只是一般的卷入者,受了蒙蔽,后来一直作检查。我们也批评了她……这回特意让她一起来,也正是为了彻底地向您赔礼道歉……”
说着,那男子便从手提包里取出了一摞裹在一块已经褪色,而且破损的头巾中又用绳子捆扎了几匝的日记簿,伸手递给妈妈。
妈妈不接,她只望着那脸上有痣的女子,声音喑哑地说:“我当时就跟你们说过,那不是蒋一水的东西,那是我女儿蒋盈波上中学、上大学时候记的日记,你们偏抄走不可,偏抄走不可……”
那女子便劝慰地说:“事情都过去了,极左路线嘛!那时候我们都那样,凡有字的东西都觉得可疑,都是敌情,都是严查……现在认识到那样抄家完全错了!对,您说得对,这的确并不是蒋老师自己写的东西……当时由我分工检查,我全读过,没什么反动的内容……”
“你全读过?!”阿姐忽然发出一声——只能形容为怪叫。
那男子和那女子原来注意力全集中在妈妈身上,没怎么注意他和阿姐。这一声异音才使他们把头转向了阿姐。
他记得,阿姐那一刻整个脸简直变了形,两只眼里闪动着炽烈的火苗,只有灵魂里破碎了最宝贵的东西、划下了最深的伤痕,一个人才会有那样的面容和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