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数语启疑团挥拳割爱 七旬撑泪眼苦节流芳
毛三叔虽然逐日上街去,这餐早饭,多半是在家里吃的。狗子也是看准了这一点,于是拿了空碗,和这两样礼品,就向毛三叔家来。进门时,不见毛三叔在堂屋里,料是昨天伤了酒,今天还不曾起床。毛三婶将一只枣木的梳头盒子,放在板凳头上,自己对了那梳头盒子,抬起两只白胖的手臂,正在挽头上的圆髻。因为这种工作,是不能半中间停止的,只抬了眼皮向他笑道:“多谢你送了碗来。”狗子将碗放在窗台上,很快地向窗子眼里看了一下,见毛三叔横躺在床上,将脚抬起来,架在木床的横梁上。于是身子向后一躺,对毛三婶低声笑道:“毛三叔在家吗?”毛三婶道:“有话好好地说,为什么这样鬼鬼祟祟的。”狗子听了她这话,也不辩论,笑嘻嘻的,依然低声道:“这是李少爷叫我送给你的,你收起来吧。”说着,将那块香胰子和那瓶花露水,都塞在她怀里来。她已经是把头梳理好了,这就向窗子里看了看,也用了不大高的声调问道:“他还说了什么没有?”狗子道:“没有说什么。你应当去谢谢人家了。我走了。”说毕,他走出门去了。
毛三婶将香胰子同花露水,都揣在怀里,然后端了梳头盒子,向屋里走来,毛三叔一个翻身,由床上跳了下来,问道:“呔!狗子带了什么东西给你?”毛三婶猜不到小秋送她这两样东西,究竟是什么用意,所以她也很不愿意公开出来,便道:“狗子几时送过什么东西给我?这是我丢了一只空碗在学堂里,他送回来了。”毛三叔走近一步,瞪了眼道:“你怎么会丢了一只碗在学堂里?”毛三婶道:“我记不起来。”毛三叔冷笑道:“怪不得人家说我的闲话了。你记不得,我倒记得。你不是做了一碗芋头糊给李少爷吃吗?”毛三婶道:“不错!是我做了一碗芋头糊给他吃,这也犯了什么家规吗?”毛三叔道:“这并不犯什么家规,但是你为什么说不记得,不肯告诉我。”毛三婶无理由可以答复了,便将脖子一歪,板了脸道:“因为你问得讨厌,我不愿告诉你。”毛三叔道:“狗子替姓李的带了什么东西送你?”毛三婶想是他听见了,如何可以完全否认得。于是答道:
“人家吃了我的芋头糊,送一点东西,回我的礼,这是理之应当,你管什么?”毛三叔伸着手道:“你给我看看,她送了你多少钱?”毛三婶听他这话,简直有了侮辱的意思,于是在怀里掏出香胰子和花露水,重重地往桌上放下,然后两手牵了衣襟,乱抖一阵,叫道:“你搜吧,你搜吧,看看有什么呢?”毛三叔见她做错了事,还有些不服人说,不免也激起气来了。顺手捞起花露水瓶子向地下一砸,砸得香水四溅。口里骂道:“不要脸的东西,要人家小伙子私下送东西,我打死你这贱货。”毛三婶也是忍不住,伸出两手,先就向丈夫抓来。毛三叔大喝一声道:“好贱货,你倒先动手!”喝时,早是捉住了她两手向外一推,毛三婶站立不住,哄咚一下,向后倒了下来,毛三叔打得兴起,趁势将她按住,跨腿就骑在她身上,竖起两只拳头,擂鼓也似向下打着。毛三婶身上虽在挨打,心里头却很明白。她想着,自己若是大哭大喊起来,惊动了四邻,人家问着,为了什么缘由,一早夫妻打架,很不容易说了出来。而且牵扯到了李小秋那更是不妥。因之只管躺在地上乱挣乱跌,却不哭喊。
毛三叔也是想到这件事有些难为情,只是打,却不叫骂,打了一二十拳,才放了毛三婶。一只脚踏在椅子上,左手掀了衣襟扇汗,右手指着她道:“你动不动凶起来,叫你知道我的厉害。你说,为什么你送芋头糊给他吃?”毛三婶靠了壁坐在地上,满脸都是眼泪鼻涕,新梳的髻,也散了,披了满肩的头发,张大了嘴,只管哽咽着。许久,才指着毛三叔道:“短命鬼,你打人打忘了形吗?李少爷又不和我沾什么亲,带什么故,是你把他引了来的。你自己口口声声,说人家是好朋友,要报答人家的好处。我做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