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怀心事
又长的船舱里。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柄大桨,应和着本船的锣鼓点,齐起齐落,把船划得如脱缰的马,如离弦的箭。每一只船的龙头上,还头朝下、脚朝天地倒立着一个小伙子,龙尾下面还用绳索悬吊着一个八九岁的孩童,他们在龙船的高速前进中显得那样从容自若,不断做出种种惊险的姿势,使旁观的人叹赏之余,都禁不住为他们捏上一把汗。
不过,此刻沿堤岸一带的游人已经忘了瞧赛龙船,他们的目光都被缓缓而行的冒襄和董小宛吸引去了。这一对儿恍如天仙临凡般的仪容和风度,如此令人惊叹、着迷,以致无论他俩走到哪里,哪里的人们都像生怕亵渎了他们似的,纷纷自动让开。待到他们走过之后,才又合拢来,远远地跟在后面瞧。而这一骚动,又招引了更多人的注意,情不自禁地参加进来。今天金山上的游客,少说也有好几千,到后来倒有一大半都在若即若离地跟着他们的身影移动……
“公子,但愿你能记得今天。”董小宛向身后的人群瞥了一眼,幽幽地说。
冒襄怔了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微微一笑:“今天我们成了神仙眷侣啦,怎会不记得!”话刚出口,便觉得不妥,于是又改口说,“也难怪他们如此惊羡,须知‘秦淮二董’,原不是浪得虚名!”
董小宛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虚名也罢,实名也罢,奴家此生只盼公子垂怜,便死也甘心了,谁知公子……”
冒襄发现她又来了,顿时冷下脸,默不作声。
董小宛从团扇的边上窥伺着他,“扑哧”一笑:“好了,奴家不说这个了,不说了!”她移开扇子,撅起嘴巴,轻声地、撒娇地说,“怎么哩,还不成么?”
冒襄“哼”了一声,半真半假地警告说:“你要再说那些个扫兴的话,我可就……”
董小宛连忙用扇子掩住他的嘴巴,“奴家知道,知道啦!”她挨近他,柔声地说。停了停,她又问:“大比之期将近,公子这一回去,只怕要到七八月才能再出来了?”
“嗯……”
董小宛眨眨眼睛,忽然笑道:“奴家可料准了,公子这一回,定能高中!”
“噢,何以见得?”
“这是神明告知奴的。”董小宛认真地说,“这些日子,奴家天天在神前烧香,默祝公子今科高中。昨儿夜里神明来托梦,说公子前身是杜牧之,一生风流倜傥,才华绝世,当年遭李德裕之忌,未能尽展襟抱。因此天帝垂怜,特遣公子重游人间,扶助大明真命天子,只应在今科了。”
冒襄瞅着她,现出半信半疑的神色,“嗯,岂有此理!”他说。
“啊呀,这可是千真万确。神明还对奴说,公子自降世以来,怜贫惜弱,广施仁义,又事亲尽孝,声闻朝野,天帝甚为嘉慰,已命增禄三秩。所以公子此去,岂止科甲连登,今后只怕还要入阁拜相呢!”
冒襄怔了片刻,随即呵呵笑起来:“更属荒唐,更属荒唐!”他摇着头说。不过,虽然如此,心中也觉受用。他抬起头,张望了一下,看见那几只竞渡的龙船,此刻正聚集在离他们不远的江边上,一个劲儿地击鼓鸣钲,却不怎么前进。冒襄早就发现,从他俩出现在堤上的一刻起,这几只龙船就一直有意无意地跟随着,他们走到哪里,它们也跟到哪里。这时他兴头起来,回头大声吩咐冒成:
“你去——问问他们是些什么人,老跟着我们做什么?”
冒成答应了。他走到岸边,做了个有话要问的手势。那几只龙船立即停止击鼓鸣钲,等冒成大声传达了冒襄的询问之后,其中一只龙船就划了过来。从船上走下一个瘦高个儿的汉子,他来到离冒襄还有五六步远的地方,便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叩着头说:
“公子爷、奶奶在上,小人周阿六,给公子爷、奶奶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