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灵涂炭
民不思乱,则祸源自消,国家可定。而安顿民众,眼下之第一要务,便是从速恢复井田之制。这一次,就看朝廷肯不肯采纳,能不能实行了……”
在方以智叙述这桩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当儿,黄宗羲一直阴沉着脸,一声不吭。直到方以智说完之后好一会,他才突然抬起头,用愤怒的、咬牙切齿的声音质问:“地方上发生此等令人发指之暴行,官府竟然坐视不管么?”
“回大人的话,不是李青山,是九山王。”
“大人莫慌,那是官军!”
“你们身为国家,受国之恩,食民之饷,应须对敌如罴虎,对民如父兄才是。这些百姓已经受尽饥荒战乱之苦,憔悴不堪,纵然有罪,你们将他们捆缚押送也就是了,又何苦将他们如此戏弄,滥施箠楚?古语云,‘人皆有恻隐之心’。莫非你们没有?”黄宗羲振振有词地继续申斥着。
这当儿,那群被押解的老百姓已经停止了哭喊,陆陆续续爬起来。他们像一群受惊的羔羊那样,紧紧挤在一起,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一幕,一个个脸上现出不安而又茫然的神情。
“嗯,那九……那强盗,可是常来此处骚扰?”他问。
“灾情怕是会申报的,至于乞请皇上减免‘三饷’,只怕再饿死一倍人,彼辈也未必有此胆量!”
那官军仍不罢休,又一次举起鞭子。黄安、方理等一群仆人已经奔了过来,齐声叱喝着,护住了黄宗羲。
方以智轻轻地摇着头,却不回答。直到走出好远一段路之后,他才仰起脸,神情抑郁地望着远处苍茫的暮色,曼声吟哦起来:
“去年冬天,我从京里南下,途经此地,遇着一位社友,听他说起一事,委实骇人听闻!”方以智接着说,随即蹙起眉毛,就像通常人们说到一件极不愿意再提的揪心事那样,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他是说去年秋冬——那时的情形比现今还要糟得多,满路都是饿死、冻死的人。剩下那些半死不活的,就像游魂似的一天到晚四处游荡,走到哪里都躲不开他们。啊,不知兄见过不曾?人到了那种境地,那眼神实在是可惊可畏!当他瞅着你时,不知怎地,便会闪出贪婪、狂乱的光芒,说不准什么时候,他们就会猛扑上来,把你拖去宰掉,吃了!其实,那时节到处都在吃人,什么易子而食、攫人而食,早已不算稀罕。竟有公然把妇人和孩童捆了,拿到市上出卖,专供人当猪羊一般屠宰,唤作‘菜人’的。那位社友起初还不甚相信。有一遭,他随一个姓周的客商上景城,时近晌午,到一间酒店去打尖。店伙过来说:‘肉刚卖完,请少待片刻。’那社友暗想:我这一路行来,连寻顿面食都甚难,如何此店却有肉?正疑惑间,只见有个小厮,带进来两名捆住双手的女子,一直入了后厨。那店伙便叫:‘客官已等候许久,可先取一只蹄子来!’那社友吓了一跳,连忙跟进去看,就听一声惨叫,一个女子的膀子已被齐肩斩下,倒在地上挣命。另一个吓得面无人色,筛糠也似的发抖,见有人进来,便痛哭求救;地上那个却只求速死。那姓周的客商看得不忍,当场出钱把她们都赎下,眼见断了膀子的活不成,便夺过刀来,分心一刺,让她少受点儿罪;却把另一个带回家去,做了偏房。只这般,当时不知多少人称赞周客商积了阴德,必得好报。你瞧,这可不是惨绝人寰的妖变么!”
方以智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用马鞭指着路旁的一个村子,回头问那个老驿卒:“数月前,我行经此地,见这村子还好好儿的,为何竟变得如此破败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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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老驿卒听不懂。
方以智凭着自己是朝廷命官,在事情发生以来,一直表现得十分镇定。可是,看见眼前这种凶险的情势,也不由得着忙起来。本来,为着旅途安全,他打算尽可能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