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乱如麻
看,简直成了一个乱七八糟的墨巢,使进来的人几乎连立脚的地方都没有。
“嗯,这些——全都是新近招揽的活计?”由于发现每幅字上都题了某某人“雅属”一类的上款,钱谦益随口问道。
“可不!”王铎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全都是!人情难却,推也推不掉!”
“嚯,这么多!也真亏老兄对付得了!”钱谦益环顾四周,摇着头说。
王铎不在意地道:“应酬之作罢咧!不过,也有一两张写得好的。兄瞧这一张——”他在炕床上翻检了一下,抽出其中一张,不无得意地摆到朋友面前。
这是一幅草书作品。钱谦益发现上面题了一首五律,却是王铎本人的诗作:
夜雨朝来润,春江白渐通。
竹楼疑罨画,花石带洪蒙。
历历沙形阔,萧萧水气空。
观枰逾不倦,矧在野箫中。
作为当代的大家,王铎的书法一向以险峻沉雄、跌宕超逸而著称。如果说,这首诗算不上太出色的话,那么就书法而论,却有如瀑飞泉涌,汪洋恣肆,又似名将临敌,岳峙渊停,极尽似欹反正、浑然天成之妙。要在平时,钱谦益心折之余,自必击节称赏一番。不过眼下,引起他注意的,却是诗末所题的那一道上款:
“和硕睿亲王——”钱谦益疑疑惑惑地想,随即猛然一惊,连忙指着问,“这位可是……”
王铎点点头:“正是当今摄政王。”
“怎么,难道他也……”
“哦,他自然不会认得弟。大抵不知是哪位旧识,向他说到在下,所以他昨日便派人前来索书。”王铎狡黠地眯起眼睛,一只手在下巴上摆弄着那几根稀落参差的胡子,笑嘻嘻地说,“好在是秀才人情纸半张!若是别的,弟还真是未必拿得出;至于弄这个么,我王某倒好有一比——就像贱内养孩子,‘扑通、扑通’,一个又一个,方便得很!”
钱谦益却没有笑,不过也就想起,昨天有一个官员急匆匆地来访王铎,当时由于自己与那人并不相识,不便过去凑兴,倒猜测了半天。原来却是为的这件事……
“那么今后,兄是打算长居此地了?”钱谦益终于又问。由于发现来到北京的短短半个月里,王铎凭着一手书法,竟然搭上了包括摄政王多尔衮在内的许多新朝显贵,一时间,倒使他说不上究竟应该羡慕,还是应该反感。
“咦,难道兄还打算回去不成?”王铎惊讶地反问,“江南眼下乱哄哄,还不定闹到什么地步。要是被搅和进去,弄不好,连命都搭上也未可知!唉,中国之大,眼下要想过上几天安稳日子,除了这儿,只怕再也找不到别的地方了!”看见钱谦益不作声,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又凑近来,压低声音说:“兄莫非以为,像你我这样的人,既然来了,还会再放我们回去么?”
钱谦益心中微微一懔,不由得噎住了。无疑,刚才自己也想到,应该暂时搬到北京来,只是由于估计柳如是不会同意,才不得已又丢下了。可是,如今经老朋友这么一提醒,他顿时又发了呆。因为从历代处置降臣的先例看,清廷完全有可能会这么做。“啊,虽说为了迁就她,我倒愿意乌纱不要,回江南去。但要是我给困在这儿,脱不了身,她又不肯来,那可怎么办?莫非从此就这么天各一方,不能相见?而且,北京凭着清廷有重兵拱卫,我在这里,倒还罢了,可是她们在江南,万一乱起来,怎么办?孙爱年纪尚小,而且生性怯弱,全不管用。其他亲友在生死相搏、自顾不暇之际,也难以指望。那么,到头来就很可能……”这么一想,钱谦益的心顿时抽紧了,血液一下冲上了脑门。有片刻工夫,他茫然地睁大眼睛,仿佛看见他在南京的那个家,在常熟的那个家,还有家中的无数藏书,正在被熊熊的大火所吞没;柳如是、钱孙爱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