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双簧
大英雄,而且还是大圣人哩!”他抓住垂到胸前的辫子,使劲朝背后一甩,两眼放着光,从席子上一跃而起,“记得崇德六年那一次,我大兵围攻锦州,眼看就要攻下了,不料,明军从关内调来援兵,乖乖,一家伙来了十三万!太宗皇帝闻报,即时御驾亲征。当时两军各自在松山城外立营,尚未接战。皇上便笑着对臣下说:‘只怕敌人得知朕来了,吓破了胆,会连夜逃掉。要不然,朕管教你等打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大胜仗!就像猎狗赶兔子,弯腰捡泥沙一般,压根儿不用费劲!’说罢,皇上又用马鞭朝西一指,呵呵笑着说:‘待到这一仗打完了,接下来,我大清就该到关内去坐江山,做主子了!’当时我在下面听着,还有点糊糊涂涂的不明白。后来,那一仗果然打得痛快极了!十三万明军被我们围在当中,前面打!后面打!左面打!右面打!还钻进里面去打!打得他们哭爹喊娘,丢盔弃甲,死伤无数。剩下的拼命逃向塔山,又被我兵从背后穷追猛打,都逃进海里,也不知淹死了多少!哎,总之,那一仗像是有老天爷保佑着似的,胜得可真神!后来,才过了两年多一点,我们大清果真就入关来坐江山了!列位,如若太宗皇帝不是圣人,又怎能得知过去未来,说会咋样,就是咋样呢!”
这个巴里坤,是太宗皇帝的御前侍卫,在松山一战中曾经护驾有功。他说的话,自然是靠得住的。因此,大家惊喜自豪之余,愈加生出一种无限崇敬之情,一个个的眼中都同巴里坤一样,放出异样的光来。
不过,在一旁呆呆听着的钱谦益,却始终摆脱不了先前那种灰溜溜的感觉。而且这些昔日的敌手们愈是说得兴高采烈、神气活现,这种感觉就愈是浓重。加上早上起来他没有吃东西,这会儿又一直空着肚子喝酒,那酒力的散发特别迅速。因此,虽然他极力装出微笑,跟着大家再度高呼“万岁!”,但是,变得不受管束的思绪却顽固地一再闪现出扬州十日的可怖情景,闪现出因为被迫剃发改服而情绪激动的南京士绅,闪现出柳如是含嗔带怒的脸容……
“哎,牧老,该轮到你了!”正在混沌蒙眬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隐约传来。
钱谦益迟钝地抬起头,发现陈名夏那双经常是炯炯有神的眼睛,正在尖利地瞅着自己。他微微一怔,疑惑地环顾一下左右,这才多少意识到:原来酒令已经行到自己头上,大家正在等待他说出耸动四座的豪言壮语来。
“豪言壮语……哼,都到这地步了,还有什么豪言壮语?还有什么可说?”他懊丧地、苦笑地想,同时觉得,在再度围裹上来的一片昏热的、雾样的朦胧中,眼前的一切,包括陈名夏、谭泰以及其他人,变得那么遥远、虚幻,只有他——钱某人自己才是真实的,只有占满他心胸的巨大冤苦、沮丧和委屈才是真实的。这些日子来他一个劲儿地作假、掩饰、压抑,实在太难受了!为什么要那样?为什么不发泄一下,哪怕只是小小地发泄一下?这样一种念头,在酒意的作用下,变得越来越活跃而强烈,以至到末了,他竟然忍不住当真用袖子掩住脸,呜呜地哭泣起来。
这一下,显然大出人们的意外。刚才还是闹哄哄的花厅,顿时变得一片静默。的确,且别说眼下正是新年喜庆,按惯例都讲究图个吉利,就冲着刚才大家正高高兴兴地谈到太宗皇帝的勋业,钱谦益竟然哭了起来,实在是极之不敬,也极之不祥。因此,就连精明的陈名夏也被他吓怔住了,一张已见酡红的长圆脸不由得变了颜色。
“嗯,这是怎么回事啊?”谭泰终于发问了,声音是冷冷的,而且显然隐藏着怒气。
钱谦益起初还昏昏沉沉,然而,周围的气氛终于使他怔了一下,抬起头来,同时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顿时吓得酒也醒了一半。他连忙收住哭声,但是却不知如何是好,结果,只能惊慌失措地坐着发呆。
“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