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纸上的文章摘抄,有表扬好人好事,有预防肠道传染病的问答,早已被雨淋皱潲破。唯有潘苟世的那首“七绝”是专用写春联的大红纸抄的,字也比其他字大五六倍,显显赫赫地冠在上边。这种独特规格,透露出一种土王爷的气味。
李向南面对着这么一堵“历史沧桑”的影壁,连同大山下这么一个空落的正方大院和在大院里停放的一个手扶拖拉机的坏旧拖斗,心中有些慨叹。这个荒僻山区,在政治上、经济上、文化上离北京不知隔着多少层次。在广大的底层要都是这样的人称王称霸,中国从根本上就不会有文明和进步。
这时,常委们都围着长条桌纷纷坐了下来。潘苟世也最后落了座。他虽然恨李向南,但他一切都照规矩办事。见李向南坐稳了,他便摊开材料小心地问:“李书记,那我开始先汇报吧?”
“全面工作不用汇报了,今天不作全面检查。”李向南轻轻摆了一下手,“有总结材料,给了康乐同志吧。”
潘苟世愣怔了:“李书记,那检查哪方面呢?”
“有什么问题先谈谈吧。”李向南摆摆手,掏出支烟来,点着火,又转过头和康乐小声说了两句旁的话。
潘苟世又掏出驼秘书准备的另一份材料:“问题……嗯……我们有许多实际问题,不知道怎么解决,都连着政策。”
“像刚才那抢水打架,也是你要提的问题吧?”李向南习惯地看着手中转动的铅笔,然后抬头盯着潘苟世问道。
潘苟世有些狼狈了,额头涌出了汗。他原来准备硬梆梆地甩些问题出来。可是,县委书记这三言两语,好像让他底虚了。
“就谈谈你们怎么解决问题的吧。”李向南指了指潘苟世铺开在桌前的“问题单子”。
潘苟世黑红的脸变成紫黑,汗也从额头流下来。
把这个阵势看得很清楚的是小胡。他隔着长桌坐在潘苟世对面。今天李向南来横岭峪,明摆着要收拾潘苟世。小胡的心理是极其矛盾的。他自然明白潘苟世是古陵这盘棋上顾荣的一匹马,一门炮,起码也是个卒子。他应该站在支持他的立场上。但是,他一见潘苟世那张黑红的脸,充血的小眼睛,心里就涌起强烈的憎恨。他和他仇隙由来已久,潘苟世在农机厂当总支书记时,小胡在农机厂搞工会工作。因为他不怎么看得起潘苟世那两下子,再加上能写会说,潘苟世一直看他不顺眼,千方百计地整他。没想到今天见面,潘苟世还对自己特别亲热。厚脸皮!整人的人是容易忘记过去的,被整的人却是永远记住的。他才不那么容易忘记潘苟世的那些穷凶极恶呢。看着李向南敲打潘苟世,他甚至有一些解气。但是,现实的利害关系、政治大局,他再清楚不过了。潘苟世一旦被拾掇,对顾荣的政治基础是挖掉一铲,连锁反应更不堪设想。黄庄水库一场戏,已然把李向南下乡之行的凶险用心暴露出来。他为顾荣,也为自己感到担心。
小胡透过眼镜斜瞥了一下李向南。只见他微蹙着眉心,神情颇有点威严,不知道他这么成熟的派头是怎么训练出来的。哼,倒会拿腔做势。小胡的目光又落下来,看到李向南那双慢慢转动着“中华”铅笔的手,腕子很粗,关节很大地凸起着;手背青筋裸露,手指瘦长干硬,像钢筋棍一样。让人想到“铁腕”二字。
这双手小胡握过,在他来古陵上任的头一天。李向南热情地伸出手。他的手很热,铁一般有力地一握。小胡当时觉得自己很薄很小的手被握得生疼。他尽量不龇牙咧嘴地赶紧把手抽回来,心中一下就有些恼火,觉得自己男性的尊严受了凌辱。现在这双手正在缓缓转动着铅笔。那转一转停一停,流露出李向南对潘苟世的冷蔑和准备进行成竹在胸的打击的从容。这双从一开始就使小胡感到屈辱的“铁腕”现在刺激着他,使他对李向南的全部仇恨都强化起来。他看到潘苟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