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愁記】
爾及赫魯雪夫他們
的風采發生興趣。我真喜愛自己是在日本,看看日本的市井男女都還比那班人有
好風采。我而且是暫時把對於世界的經濟政治軍事及外交會議的觀察來忘懷的好
。原來現代人的窮屈正因為太切題了,連報上的懸賞徵文也是推理作文,叫你只
把一定的字填進空格裏。正如推理作文的不可能寫出好文章,美國的與蘇俄的頭
兒們今在做的是太切題了,所以無救。我不如看看菜館裏的女侍們執巾捧盤,倒
是看出苗頭來亦未可知。
有個相識的華僑在新橋開上海菜館,我每無事經過就進去玩玩。女侍當中有
個姓勝岡的,生得白晢長大,相貌好像溫州的吳天五太太,她的腰身使我想像愛
珍十八九歲時的春風歲月,人世的情義,皆成了她的人的深穩與明麗。而一班女
侍當中亦是她手腳最勤快,做事看得入眼。我在二樓看她們捧盤遞菜奔走,大家
一樣年青,都是著的制服與釘有襻帶的白鞋子,惟有著在勝岡身上腳上便自不同
。
這家飯店好生意,又兼中國菜館特有一種世俗的繁華熱鬧,此刻正上市,但
見一派沸沸揚揚,樓梯口走路處女侍們絡繹如梭,眼睛鼻頭都要闖在一起。其中
勝岡捧著一大盤紅燒海參進五號房間,卻被客人嗔道、「上菜不要這麼急!」只
得又捧了退出來。夾在忙頭裏,這應當是很尷尬,亦不知是誰錯了,但是她笑了
,其餘幾位女侍也笑了,真真是青春的奢侈不介意。我當下忽然覺得中華民國現
在的尷尬,對於毛澤東這班客人,亦是可以好到像這樣的不介意。
除夕我也是在這家飯店赴宴,席散後我還留在那裏玩一歇,看店裏收了市,
女侍與廚役們喫年夜飯。女侍們皆除了制服,換上新衣粧。勝岡也換上了家常的
打扮,就見得是個人世的女子,而為女侍的職務此刻乃另有一種新意。她只撲一
點撲粉,亦臉上身上有著細細的香氣,雖是細細的,卻香得來無幽深,連香氣亦
是她的人的條達。她的笑語,她的坐相,使我覺得今晚真是佳節,她是大人,而
我則如昔年小孩時看堂姊姊,當下不禁看得獃了。
她們拼起長檯子,連廚役坐攏來二三十人,滿檯子倒也是山珍海味,觥籌交
錯,勝岡面前堆著一大盤蜜柑,那橙紅的顏色和在燈光裏,也都成了是除夕的喜
氣,青春的精神。幾個廚役都是男人,有一個上手姓早川,生得濃眉大眼,三十
年紀,他是手段也有,脾氣也醜,喫醉酒就罵人打人,前一時有個女侍與他口角
,就被他打過,那女侍挨了打,也居然不鬧,而其他的女侍們與廚役們見了這樣
打人的事也居然不怪。而現在這早川,就喫酒喫到半中間又亂暴起來,而與他同
桌喫年夜飯的女侍們竟是沒有一點憎惡之意,也不驚恐,還對他有好意,單為敬
他是個男人。我留心看看勝岡,她也一樣,我當下不免悵然。但是轉念一想,我
隨亦懂得了那早川的確是好一條男子漢,他此刻在筵席上,就如同素盞嗚尊在高
天原。日本的神,果然即是庶民。
如此我忽然生出一種安心。原來天災與貂,在於栗鼠是不可抗的,但在於人
,即天災可以消防,貂更可捉了來做皮袍子。如今對於核兵器戰爭的劫數,在於
人類,簡直是想不出法子,但在於神,則大概是想得出法子的。但西洋人求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