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锅。他们用绳子把锅攀起来,都是行家似的。一个学生找了根粗木杠子,和另外一个学生把锅给抬起来。
葡萄说:“等等!你们可不敢把这锅砸砸去熬炼!”
“那咋不敢? 社员把私人的锅都砸了砸,扔小高炉里了!”学生们说。
葡萄说:“把锅给我搁下!”
学生们说:“这不是你自家的锅!”
葡萄说:“我自家的锅你敢碰我撅了你胳膊!”
学生们说:“这还模范呢? 连史六奶奶都懂:国家没钢,说话不响!不支持炼钢,就是不爱国!”
葡萄不和他们罗嗦,上去就夺抬锅的木杠。
学生们依仗人多,抽出木杠来和葡萄干仗。葡萄大声喊:“来人呐!遭土匪啦!……”
“叫她喊去吧!”学生们说, “喊烂了嗓子也没人听见,全在炼钢呢!”
其中有个年长的学生,十五岁刚上二年级,以他的老成持重当了学生干部。他上来劝葡萄说:“葡萄姐!都办大食堂了,家家都不开火,要锅没用了!”
“谁是你姐呀?我还没听说过谁敢把锅砸砸去爱国的!你们今天甭想动我的锅,不然甭打算好胳膊好腿的出这院子!”
“叫她试试!”
“我不用试,我只管打!”葡萄抄起热腾腾臭哄哄的猪食桶,抢成一个圆圈,然后那桶连带滚烫的泔水、高粱酒糟泼出个大花儿来,一个学生躲闪不及,脚上溅了一滩稠乎的汤水,单腿蹦起老高。
她拎着满满一桶猪食一般得歇一回,才能到猪栏边。此刻她把两个大桶提在手上,就象舞绣球。她把桶舞到台阶上,背后是猪场的大门。
“谁也出不了这门!”
一个心眼好使的学生对其他学生叽咕几句。他们突然不和她对阵了,全跑到猪栏边,拉开门,把二十四只猪娃和母猪全轰出来。然后又是石子又是土块地追打满院子瞎跑的猪。
葡萄把一桶泔水照准一个学生泼下去。学生一身挂着粘乎的烂菜叶馊饭粒臭高粱米,指着葡萄泼口大骂:“你是美蒋派来的特务!破坏大跃进!……”
其他学生还在满院子打猪,一边象猪一样尖声嚎叫,所以葡萄一点听不见那学生的骂词儿。
葡萄从台阶上下去,拾起他们扔下的粗木杠子,横扫竖扫。她太恼了,所以胳膊腿没准头,都打在了地上。学生们高兴疯了,越发追着猪打。
一只猪娃落进了粪坑,葡萄跳下去把它捞起来。她看猪娃支着一条前腿,闭着眼猛嚎,她轻轻碰碰那腿,猪娃蹬她两下,叫得更吵闹。她明白它那条前腿跌折了。再抬起脸,学生已把猪们轰出了大门,人欢猪嚎地往地里窜去。
大铁锅也不在了。
黄昏时葡萄才把猪娃们找回来。她喂了它们一些食,锁上猪场,往街上跑去。
史屯街上红绿黄蓝全是彩旗彩纸,整个一条街城了个大得吓人的花轿,还有响器班子在吹,有锣鼓家伙在打。葡萄爱看社火,不过哪回社火也没这样红火。跟她擦肩过去的小脚老婆儿们头戴红纸花,举着彩纸小旗,抬着破篮子破筐子,里面盛着铁钉、锈了的半截锹,锅铲子、大勺子,孩子们滚的铁环,没牙的嘴说个不停,全往小学校去。所有人眼神都不一样了,都亮得吓人。土改时他们也有这种眼神,不过不胜这回这么亮。他们走着,和别人大声打招呼:交废铁去呀? 俺家刚把锅给献出去!明一早钢就炼出来了,后天运城里造大炮飞机,打美帝蒋匪呀!……
他们说着自己也不懂的话儿,只觉着说说心里可带劲儿。有的筐里装是从几十里外小矿山偷来的机器零件,还有从火车站附近偷的生着红锈花的备用钢轨。六十多岁的谢哲学和七十多岁的史修阳都瞪着雪亮的眼睛,记下每家献出的铁,不断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