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篇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底线就没有了,再怎么辩解皆无用。
小时候读《约翰。克利斯朵夫》还对他有点美好的记忆。但一看了他那本五十年后才见天日的日记,这个人在我心中就被彻底pass掉了。他死了,他的东西我不会再看一眼。因为他做人已经没有底线了。
王朔:是不是也有的人是一时糊涂。
老侠:那是两回事。一九四九年你糊涂,二○○○年再说糊涂受骗上当之类的就是借口了。也有的知识分子会糊涂一时。猛地碰上一种政治巨变,他就发蒙。就像福柯,对西方的弊端看得那么清楚,诊断得那么准确,刺得那么锋利,但当伊朗发生宗教革命,霍梅尼在万众的顶礼膜拜中不费一枪一弹地坐上皇位,许多西方人谴责霍梅尼的政教合一的政权非人道,福柯却激动得为其辩护,还跑到伊朗去亲历那时候的盛况。他的叛逆心理扭曲了他的判断力、洞察力。还有我不理解的是,像福柯这么反叛的大哲人,法兰西学院那类地方是典型的知识权力的体制化,是他批判的对象。他不该进那个学院,要那份荣誉。但他进了,要了,而且在角逐这个位置的过程中,他对支持的人心怀感激,对反对的人恨在心里。这太让我失望了。
还有海明威,就因为他请福克纳为他的写点什么,福克纳拒绝了,他就从此嫉恨福克纳。
人类的弱点是相通的。
王朔:从名利的角度讲,中国其实对知识分子的考验不太多,没什么大钱,几百万几千万的,也没什么大名,像quot;布克奖quot;、quot;龚古尔奖quot;、quot;普利策奖quot;、quot;诺贝尔奖quot;等等。你看人家郭沫若郭老,有人说他晚年痛苦,我去他家一看,那是个王府呀,要我坐在王府中痛苦,确实不好意思。要是在监狱中还说得过去。在监狱里,那时候你要做出什么选择,说经过痛苦的挣扎之类我还信。每个人必须身临其境地去选择,没有进去,你根本不能说站在监狱中如何如何……郭老在那么大的宅子,弄得像在监狱中似的。反过来,中国知识分子的这种贱,这种下作就是天生的了。现在也没有什么直接的过分的威胁,也没有什么大利,他们仍是这个样子。
老侠:最可悲的是有许多比我们位置好的人,地位比我们高,影响比我们大,出来说几句真话也闪不着腰身,但这些人就是沉默。
王朔:是被以前的噩梦吓坏了吧。心有余悸。
老侠:我觉得不光是他们本人的原因。一是既得利益,吃人家的嘴软、手也软。
再就是这些人的子女。我去一位导师家,他的妻子和其他家人的那种小心翼翼的保护,就像捧个价值连城的古董,生怕一不留神摔碎了。对老人的一切,包括与社会的接触,家属们儿女们就横在那儿,什么人让见、见多长时间,什么人拒之门外,选择是极为功利的。他们拒绝这拒绝那,就是不拒绝某位市长、市委书记送个生日蛋糕,送个祝寿花糕,送副赞美的条幅……
王朔:这些家属们像寄生虫,靠垂暮之人干瘪的身体过活。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