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的伤感的情人
两本书,在革命烈士和法国妓女之间徘徊了好多年,不知道自己该成为哪一种人。假如当时我也有这么多书,就不会那么困惑了。她说:“你喜欢这里哪本书,你就拿走吧。以后别卖了就行。”
那天她还打开了电唱机,从柜子里取出一张黑胶木唱片,说这是贝多芬的克莱采,欧伊斯特拉赫演奏的,是非常珍贵的版本。我说,不至于给我古典音乐吧。她说这些唱片都不会给我,她要自己留着,但可以放给我听听。我想,听听古典音乐也不是什么坏事,我常年听的都是香港四大天王。她把电唱机捣腾了一通,喇叭里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后来音乐出来了,我就坐在大床上,安静地听完了克莱采。
那天我对她说,我要做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所谓的情,就是和你上床,所谓的义,就是为你去打人。这两件事对我来说是分开的。但你把你爸爸的书送给我,这件事是既有情又有义,所以我要记住一辈子。
那年冬天,我独自坐在一所中学的校门口。里面在考研,我就坐在一个花坛上,也是点着烟,看着自己的手指发呆。天色阴霾,后来飘下几缕雪花,落在我脸上。我的脸被风吹得冰冷,过了许久,才感觉到雪在脸上融化成水珠。
那天,大街对面的音像店在放张楚的,放了一遍又一遍。我安静地听着这首歌,等到老板切换到另一首歌时,我扔下烟头,走过去买了那盒磁带。
后来她从C^AO场那边走过来,头发被风吹得歪歪斜斜。她问我:“今天夜班?”
我说:“不,今天请假。都考完了?”
“是啊。”她说,“去我家吧。”
那阵子因为临考,她不再和我做爱,也不让我去她家。我在糖精车间倒三班,倒得天昏地暗,性欲一下子没了,也懒得去找她。到她家之后,她给我煮了两个鸡蛋,放了点糖,让我吃下去。这是所谓补身体的办法,那阵子她自己也就吃面条,图方便。她说我精神不振,看上去瘟头瘟脑的。我说:“大姐,我夜班下来还没睡,我当然精神不振。”她有点失望。我说:“你是不是要做爱啊?”她说:“呸,你还是先睡会儿吧。”我听了她的话,加上肚子里有了两个热鸡蛋衬底,睡意当头砸来,倒在她床上就开始打呼。
我醒来时,天都黑了,搞不清自己是在哪里。我睡醒时候总是这样。后来想起来,是在白蓝家,我躺在她的床上。她正在灯光下听录音机,声音很低,把耳朵凑在那里听着。我问她:“你听什么呢?”她说:“你的磁带啊。其他歌都不好听,就那首好听。”我说:“就是冲着这首歌买的,你要喜欢就送给你吧。”她说:“真好听。”
她还问我:“你衣服上是什么味道啊?像咖啡,又像烧过的炭。”我说:“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叫甲苯,是我们车间的原料。我就是管甲苯的。那玩意的味道,沾在毛衣上,洗都洗不掉。”她说:“还好,不难闻。”我说:“这是我唯一感到幸运的地方。就算是个流氓,也不能浑身发臭。”
我问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她说过了春节就辞职,然后等录取通知,录取了就去读研究生,这是最简单的程序。我说:“万一没录取呢?”她说:“那我也不想干了,开春以后,新车间造好了,听说要调很多人去造糖精。”我点头说:“确实不用去受那份洋罪。”她说:“早点辞职,把档案调到街道上,厂里就没办法卡我档案了。”我问她,什么叫卡档案。她说就是拖着不把档案发出去,等到开学之后,档案还没到学校,就自动取消入学资格。这种事情很普遍,单位里故意这么干的。我说:“不会的。谁敢卡你档案,我就把他脑袋卡下来。”她笑了,摇头说:“又来了。”我打了个呵欠说:“我说真的。”
那时候我想象的是,厂里卡她档案,而我拎着几根雷管跑到办公大楼。其实我也不知道应该跑到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