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二十四章
,细水柱便散开成为风中垂柳般的线条。飘来摆去的水线往往飘到水池外边的草丛中,同时断了流落在水池中的细细的滴嗒声。
天渐渐暗下来,门缝泻进来的光明越来越微弱,院子里的景物也越来越模糊,黑暗像巨人一样陌生地矗立在面前。在一片沉闷的阴森寂静中,耳中嗡嗡作响,他感到耳膜的压痛。正当他在形而上的精神困难面前寻找力量时,形而下的问题出现了:黑暗的恐怖压迫被庸俗的蚊子骚扰取代。他这才想到,在这个杂草包围的库房里过夜是多么难熬。他决定拉开电灯,那样也许好一些。
当他拉亮墙上那盏横探出头的电灯后,发现微弱的灯光一点不能使蚊虫有所收敛,这群饥不择食的蚊虫无论怎样用手挥打,都毫不退却。他想到,电灯的作用大概是把院外的蚊子都吸引到房子里来,那太可怕了。于是,他把那床又脏又破的被子拆掉,关上灯,将整条被面罩在身上。
他用脚和胳膊将被单绷成一个布棚。听见蚊子在布棚外嗡嗡地叫着,觉出了牢房生活的艰难。夏日炎热,捂在布棚中自然十分闷热,他却只能偶尔扇动一下,让棚里通一通风。
稍一不慎,就有蚊子钻进来,在布棚里嗡嗡乱转,不顾死活地叮在自己的脸上咬开了。这时,他就必须非常狼狈地重整山河。这样熬到后半夜,他实在撑不住了,在朦胧中睡去。
知道蚊虫隔着被单将胳膊和脚叮咬了几十处,却已无力周旋。他迷迷糊糊地想到毛主席的《矛盾论》,想到主要矛盾的说法。刚才,被蚊虫咬是主要矛盾,现在,困倦成了压倒一切的主要矛盾。这样糊糊涂涂地想着,就又糊糊涂涂地睡去。
突然,听见哐当当的响声,是水泥地上的铝制饭盒和瓷碗的声音,听见筷子掉在地上的哗啦哗啦声。他一个激灵,一定是老鼠来偷吃东西了。他立刻跳起来,听见老鼠吱溜溜逃窜的声音。他晕头晕脑地摸到库房门口,又一次拉亮电灯。
碗中的馒头已被咬得面目全非,馒头下的白菜炒粉条也油汤淋漓地洒了一地,饭盒盖掀到了一边,里面的窝头也被咬得残缺不全,只有窝头旁边的那块咸菜纹丝未动。为了保护自己绝食的战果,他从尘土中拾起筷子,将洒落的菜都夹到碗里,又将饭盒盖上。他本想把馒头和菜也一并放到饭盒里,但是,若将碗里的菜倒到饭盒里,压得稀巴烂,就看不清绝食的严格记录了。他想了想,端起脸盆又喝了两口水,到明天中午以前不喝水也能活了,就把脸盆里剩下的水倒在了尿桶里,然后,将脸盆倒扣在饭盒和饭碗上面。这就绝对安全了。他关上灯,重新蒙上被单,在蚊虫的包围中再度躺下。困倦中,听到蚊虫嗡嗡地飞舞。
过了好一阵,恍恍惚惚听到脸盆发出吱吱的磨擦声,像有人用铁刷子刷脸盆。一定是老鼠的爪牙在挠脸盆。他心中生出半无奈半得意的冷笑:老鼠的力量绝对推翻不了脸盆的统治。但那声音越来越挠心,越来越积极,听声音似乎脸盆被老鼠拱得有点离地,脸盆在地上轻微地滑行,又砰地一声落地,随即听到老鼠四下逃窜的声音。他不禁觉得有趣地微笑了,这些老鼠将它们自己吓着了。他想到小时候在农村学会的一种抓老鼠的办法,一只大海碗扣在地上,用一只光滑的小酒盅倒扣着将碗的一边微微支起一指多高,在碗底放几粒油炸的黄豆,老鼠钻进大碗里稍一活动,大海碗就从小酒盅的支点上滑落,将老鼠扣在碗里。一晚上支六七个大海碗,就能扣住六七个老鼠。
他叹了口气,自己现在没有闲情逸致玩“扣老鼠”的游戏,否则,他可以找个光滑的小石子将脸盆微微垫起来,把胆敢钻进来的老鼠扣在里面。老鼠扣在脸盆里,就比自己关在库房里更黑暗了。倘若没有外力的拯救,老鼠在里面团团打转,终不能逃出牢狱。这样一想,就觉得老鼠分外渺小:为了贪吃一点食物,就失去自由,甚至失去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