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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婴
还给人家抱回哪里去!”

    我说:“抱回去不是明明送她死嘛!这是条人命,你别逼着我去犯罪。”

    母亲说:“先养着吧,先养着,打听打听看有没有缺孩子的。救人救到底,送人送到家。你们行了这个善,下一胎一定能生个男孩。”

    母亲,不,全家人,念念不忘的就是要我和妻子交配生子,完成我作为儿子和丈夫的责任。这种要求的强烈程度随着我和妻子年龄的增大而增大,已临近爆发的边缘。这种毒汁般的欲念,毒害着家里人的情绪;每个人都用秤钩般的眼睛撕扯着我的灵魂。我多次想到缴械投降,但终究没有投降。现在,每逢我在大街上行走时,我就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恐怖。人们都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我,好像我是一个精神病患者抑或外星球上降落下来的人形怪物。我酸苦地瞅一眼无限虔诚地为我祝祷着的母亲,连叹息的力量也没有了。

    我找出半卷手纸,为女婴擦拭胎屎。成群结队的苍蝇嗅味而来,它们从厕所里飞出来,从猪圈里飞出来,从牛棚里飞出来。汇成一股黑色的浊流,在房间里飞动。炕下的暗影里,成群的跳蚤像子弹般射来射去。胎粪又黏又滞,像化开的沥青,像熬熟的膏药,腥和臭都出类拔萃。我吃力地擦着胎粪,微微有点恶心。

    妻子在外屋里说:“自己的孩子不管不问,好像不是你的种,人家孩子你擦屎擦尿,好像是你亲生的。没准就是你亲生的,没准就是你在外边搭伙了一个大嫚,生了这么个小嫚……”

    妻子的语言搀和在嗡嗡呜叫的苍蝇的漩涡里,把我的脑浆子都给搅澥了。我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声:“够了!先生!”

    她不说话了。我盯着她因为愤怒惊惧变成了多边形的脸,听到我的女儿在胡同里与邻居家的女孩嬉闹着。女孩,女孩,到处都是不受欢迎的女孩。

    尽管小心翼翼,胎粪还是沾到了我的手上。我感到这是一件挺美好的事情,能为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女婴擦拭她一生中第一泡屎,我认为是我的光荣。我索性用手去擦、用弯曲的手指去刮黏在女婴屁股上的黑便。我斜目看到妻子惊愕得半张开的嘴,突然爆发了一种对全人类的刻骨的仇恨。当然我更仇恨我自己。

    妻子前来帮忙。我不对她表示欢迎也不对她表示反对。她走上前来,熟练地整理襁褓;我机械地退到后面,舀一点水,洗着手上的粪便。

    我听到妻子喊:“钱!”

    我提着手站起来,看到妻子左手捏着一方剥开的红纸,右手捏着一把破烂的钱票。妻子扔下红纸,吐着唾沫,数着手里的钱。她数了两遍,肯定地说:“二十一块!”

    我发现她的脸上生出一些慈祥的表情。我说:“你把莎莎小时用过的奶瓶拿出来涮涮,冲些奶粉喂她。”

    “你真要养着她?”妻子问。

    “那是以后的事,先别饿死她。”我说。

    “家里没有奶粉!”

    “你到供销社买去!”我从衣袋里摸出十元钱,递给她。

    “不能用咱们的钱,”她晃晃手中那沓肮脏的钱票,说,“用她自己的钱买。”

    一只蟋蟀从潮湿的墙角上蹦起来,跳上炕沿,在红绸子上弯弯曲曲地爬动。蟋蟀咖啡色的肉体伏在深红的绸子上,显得极端严肃。我看到它的触须神经质地颤抖着。女婴从襁褓中挣扎出一只大手,举到嘴边吮着,那只手巴骨上裂着一些白色的皮。女婴一头乌发,两扇耳朵很大,半透明。

    不知什么时候,父亲和母亲也站在了我的身后,看着饥饿的女婴啃食拳头。

    “她饿了。”母亲说。

    “人什么都要学,就是吃不用学。”父亲说。

    我回头看着两位老人,心里涌起一股滚热的浪潮。他们像参拜圣灵一样,与我一起,瞻仰着这个也许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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