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婴
好感,一点也不恨它。我想这条狗是条伟大的狗。我开始考虑,它为什么要咬我呢?它不是无缘无故地咬我,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它咬我一定是要我在痛苦中顿悟。真正的危险来自后方不是来自前方,真正的危险不是龇牙咧嘴的狂吠而是蒙娜丽莎式的甜蜜微笑。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狗,谢谢你,你这条尖嘴巴的满脸艺术色彩的狗!
我的裤管上黏腻腻的,热乎乎的,可能流的是血。我为别人流血时,喝了我的血的人转眼就骂我:你的血太腥!滚吧!这个被抛弃的女婴,会不会也骂我的血太腥呢?
绿漆剥落的房门豁啦一声打开了,迎着我的面站着一个黑铁塔般的大汉子。他打量我几眼,问:“找谁?”
我说:“找乡里领导。”
他说:“我就是。屋里坐吧。你,你的腿淌血啦,怎么搞的?”
我说:“被你们的狗咬的。”
黑汉子脸上变色,怒冲冲地说:“哎哟,你看这事!对不起。这都是苏疤眼子干的好事!人民政府,又不是地主宅院,为什么要养看家狗?难道人民政府怕人民吗?难道我们要用恶狗切断与人民的血肉关系吗?”
我说:“不是切断,而是建立起血肉联系。”我指指伤腿说。
伤口里的血顺着腿肚子流到脚后跟,由脚后跟流到鞋后跟,由鞋后跟流到红砖地面上。我的血泡胀了一根挺长的烟蒂,“前门”牌香烟,我看清了商标。烟丝子菊花黄。
黑大汉高声喊叫:“小王!小王!”,小王应声跑来,垂手听候吩咐。大汉说:“你把这位解放军同志护送到卫生院上药。开个报销单回来报销。回来时去粮管所夏所长那里借支土枪,把这条狗打死!”
我站起来,说:“领导,我不是为这事来的,我有紧要事向领导汇报。腿上的伤我自己去治,狗让它好好活着,它挺好的,我挺感谢它的。”
“不管你谢不谢它,我们迟早是要把它打死的!太不像话了,你不知道,它已经咬伤了二十个人!你是第二十一个!不打死它还会有人被它咬伤。”黑大汉说,“乱子够多了,还来添乱!”
我说:“领导,千万别打死它,它咬人自有它的道理。”
“行啦行啦!”黑大汉挥一下手,对我说:“你有什么事?”
我慌忙抽出一支烟敬给他,他果断地摆摆手,说:“不抽!”
我有些尴尬,点火抽着烟,战战兢兢地说:“领导,我捡了一个小女孩……”
他的目光像电火一样亮了一下,鼻子里唔了一声。
“昨天中午,在三棵树东边的葵花地里,女婴,用红绸子包着,里边有二十一块钱。”
“又是这种事!”他心烦意乱地说。
“我不能见死不救啊!”我说。
“我说让你见死不救了吗?我是说又是这种事!又是这种事!你不知道乡里压力有多大。土地一到户,农民们自由了,养孩子也自由了,养,养,一个劲儿地养,养不着男孩死不罢休!”
“不是实行独生子女政策吗?”
他苦笑一声:“独生?二生、三生、四生、五生都有了!十一亿人口?太谦虚啦,只怕十二亿也有了!哪个乡里也有三百二百的没有户口的黑孩子!反正肉烂在锅里,跑不出中国去!”
“不是有罚款政策吗?”
“有啊!生二胎罚款两千,生三胎罚四千,生四胎罚八千!可这不管用啊!有钱的不怕罚,没有钱更不怕罚。你是东村的吧?认识吴二牙?他生了四胎了,没有地,有三间破屋,屋里有一口锅,一个瓮,一条三条腿的桌子,你罚吧!他说:‘我没钱,用孩子抵债吧,要一个给一个,要俩给俩,反正是女孩。’你说怎么办?”
“强行结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