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和它的压力(1)
日本把道德细化到行为准则,就构成了刚性的东西。7世纪以来,日本从中国引进了一些伦理概念,“忠”、“孝”原是汉语。但是,中国人从来不把这些道德看成是无条件的。中国的忠诚和孝道之上还有更高的道德,那就是“仁”,英文相应的表达一般是 “慈善”、“博爱”,但它含义更广,几乎包揽了一切最美好的人际关系状况。父母必须有“仁”;统治者不“仁”就会遭受叛乱和起义。人们是否对皇帝尽 “忠”,其前提总是看这位皇帝是否行的是“仁”政。地方官员和其他领袖也都把“仁”放在第一位。它是整个中国伦理体系中,
对人的品德和行为的最高判决标准。
中国伦理的这一制高点,日本从未接受。日本学者朝河贯一在论及两个国家的差异时写道:“在日本,这些观点与制度不容,即使在学术领域也不曾全盘接受过。”“仁”被排斥在日本式道德之外,对中国的领袖,至少在表面上“仁”是必须拥有的素质;在日本绝对是份外之事。
“仁义”缺乏地位,这个词就逐渐被用于描述地痞流氓之间的感情。德川时代有许多杀人越货为生的单刀歹人(正规武士是佩带双刀的,样子很好看,只有无赖才会佩单刀),彼此之间会互道“仁义”。一个恶棍遭到追捕,如果请求另一个恶棍窝藏他,对方为害怕报复也确实伸出了援手,这就叫“行仁义”。到现代社会,仁义与违法行为的关联变得更加紧密。比如报纸上说:“下层劳工至今仍然在行仁义,对此,必须加以严惩。警察应该禁止那些至今仍盛行于日本各个角落里的仁义。”显然这里的“仁义”已经与中国仁义全不相干了。它单指强盗的荣誉。日本有些小工头与非熟练工人签定契约,从中牟利,如同美国码头上那些意大利人一样,这种做法也叫“行仁义”。到这个地步日本文化彻底践踏了中国伦理中最高价值的“仁”,使原本在其下的“义”成为伦理体系的制高点,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后果。
孝道是“义”,因为没有仁作为前提,结果包容礼让父母的恶行也成了孝道。能破除孝道的只有更高等级的义务,比如对天皇这个等级制度的至尊所需要尽到的义务。父母是否值得尊敬,是否在故意破坏自己的幸福,在孝道的大义之下,当事人只有在所不惜。
日本电影中有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农村女学生因为天灾,被自己的父母卖到妓院里去。她的老师发动村民凑了一笔款子为她赎身。然后,这位教师的母亲把这笔钱偷了。儿子知道钱是母亲偷的,却不得不自己承担指责和惩罚。他的妻子发现了真相,为保全丈夫的名誉,就留下遗书称丢钱的责任全在自己,然后抱着婴儿投河自尽。事件宣扬出去后,母亲的责任居然无人过问。儿子尽了孝道之后只身前往北海道,磨练自己人格,以求今后能坚强地经受同类的考验。电影里这个儿子全然是正面形象,是品德完美的英雄。
我这个美国人认为,悲剧的全部责任就是那个小偷。但我的日本朋友强烈反对我这种美国式判断。他说孝道是经常与其他道德发生冲突,但无论怎样,如果主人公把矛头指向母亲,那他会毁坏自己的名誉和自尊心。
还有一个例子,有位比较现代的日本妇女,住在美国,曾经在东京收留过一个被婆婆赶出来的年轻孕妇。这个女孩子的丈夫很爱她,但只能悲伤地与之断绝关系。当时她没有责怪丈夫,把感情逐渐倾注到即将出生的婴儿身上。但孩子刚生下来,婆婆就带着那个孝顺的儿子来索要婴儿。当然婴儿是属于婆家的。婆婆把孩子带走后立刻送进了孤儿院。
在美国,这些都被看作个人幸福遭到外来干涉的事件,但日本人不能把干涉看成“外来的”。恩,孝道,这比个人幸福更加高级。好像在说,你可以去追求好日子,但得先还清欠债。当然了,道德的这种不公平的重压也会产生反弹。询问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