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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噩梦
他们就是要向他表明:他是下等人中的最下等。在这众怒之下,他开始感到有罪了。他意识到,他们不请自到,是想进到别的村舍中查看是否藏有无线电装置或别的什么作案工具。可那门户紧闭,他们便放弃了原先破门而入的计划,调转车头,扬长而去。

    一天又一天,就在这紧张的怀疑气氛中过去了,潜艇就在岸边不远处。哈丽叶亲眼目睹着一条船沉入海里。激动而可怕之下,邮差来花言巧语地套索默斯的话。海岸监督愈来愈严,禁止出现灯光。可山腰大路上一辆行驶中马车的灯光在闪烁,比任何位家的灯都亮;或者,黑夜中,一辆缓缓行进的自行车车灯依旧亮着。后来,一艘三千吨的西班牙煤船在雾中触了礁,就在他家村舍的崖下,撞了个粉身碎骨。索默斯凝视着海浪拍打着船身,船上的煤给冲上了岸,农民们便一麻袋一麻袋地往山上背。

    又要征兵了,每个男人都要再次接收体检,索默斯感到危机四伏。又要重新受一次折磨,第一次被刷下不能一劳永逸。预约后,他再次让医生给做了体检,结果是心跳过速、呼吸困难。他把这个结果报给了当局,回答是:“你必须按照命令的那样去参加体检。”

    他知道,如果他真的应招服务并最终受到伤害,他就会崩溃,会死的。不过,别急,先去看望一下自己的亲人吧。那是横贯英国西部的一次漫长旅行,在普利茅斯、布里斯托尔和伯明翰,倒几次车才能到德比。如果是个自由人,你会觉得,英国西部颇为妖娆。他一整天都那么静静地坐着看那世界。春天里,横贯这个英格兰,他不动声色,实则是在往自己心中的纵深地带旅行着。他对英格兰钟爱有加,可它却被某种非英格兰的恶魔所攫取,他自己亦几乎被其攫住。这东西把他驱向内心深处,令他无能为力,只能泰然处之。

    到德比时天色已晚。已是周六晚上了,下个十英里已无车可坐,幸好有一辆公共汽车去德比周围的村庄。黑暗中的德比就像一座野蛮之城。汽车终于要发车了,车上坐满了年轻的矿工,一个个多多少少醉意朦胧。车里十分拥挤,塞得满满当当,像一车果酱,人们或者坐在别人的膝盖上,或挤挤插插地站着。既然车外不能挂人,只能让车内超员十八人,简直像把人硬给嵌进一大块咸牛肉中。

    汽车一气儿不停地走了六英里。穿行在漆黑的田野中:这车就如同齐柏林飞艇一般,只有自身的一点微弱光亮。道路失修,路况很差,可汽车却发疯般地全速向前,就像穿过黑夜的一股疯狂的昏暗意识。这群醉醺醺的矿工随着车身摇晃着,十分活跃地扯着嗓子嚎着唱歌:

    “在夜莺的歌声中

    一条长长的小路

    弯弯曲曲

    拐进我梦里的田野──”

    这首断断续续的可怕小曲儿死气沉沉的。矿工们野性十足地拖着长声儿唱着,那歌声似乎是从肚子里种出来的一般。他们也恨战争,恨透了。这歌儿,真吓人!他们刚唱完,就有一个人开始唱《蒂伯雷里》。

    “蒂伯雷里,道路远又长,

    道路远又长──”

    可蒂拍雷里那地方早就让人觉得像约拿,这歌儿自然背时,所以词儿也不长。那些痛苦的“远又长”歌曲在故作感伤中唱完了,如同哭丧一般!这是为战争唱的,发自濒死的人类。

    又有人开始唱了:

    “再见了──哦哦

    不要哭泣──哦哦

    宝贝儿,擦干眼泪──哦哦

    难舍难分啊,我明白。

    我──高兴──地走了,

    再见──哦哦。

    不要哭泣──哦哦。”

    可别人不懂这个滑稽小曲儿,也没这份心思,那人便又醉醺醺地回头嚎起“道路远又长”来。

    一个疯狂而漆黑的周六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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