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文字好比人身上的血气
差焉。能深且博,而属文复不失古圣之谊者,孟氏而下,惟周子之《通书》,张子之《正蒙》,醇厚正大,邈焉寡俦。许、郑亦能深博,而训诂之文或失则碎;程、朱亦且深博,而指示之语或失则隘。其他若杜佑、郑樵、马贵与、王应麟之徒,能博而不能深,则文流于蔓矣。游、杨、金、许、薛、胡之俦,能深而不能博,则文伤于易矣。由是有汉学、宋学之分,龂龂相角,非一朝矣。
孔子死后,他的门徒四处分布,将学问传递下去,此后聪明杰出的人士中有见识懂著书的人,大致说来都是孔子学说的后人,他们文章的醇厚与杂驳,都可以从他们对道明了的多少来区分。对道明了特别多的人,文章则尤其醇厚,孟轲就是这样的人。次一点的,醇厚上也差一点;对道明了少的,文章则杂驳,尤其少的,则尤其杂驳。从荀子、扬雄、庄周、列子、屈原、贾谊以下,他们的等次差别,大致可以指数出来。
那么,明了道的多与少如何来区分呢?可说是:深与博。从前,孔子用称赞来阐明天道,用作《春秋》来由衷探求人事的恰切,这可称作深刻!孔门学问有四科。子路懂得军事,冉求能使国家富裕,向柱史问礼,与鲁伶讨论乐,多种学说都知道它的源头,可称作广博。深刻,则能钻研万事万物细微端倪;广博,则能详万事万物的情状而用之不尽。后来那些对道的明了不及孔子者,在深刻上有差别,在广博上有差别。能够做到深刻而且广博,在文章写作上又不失古代圣贤情怀的,孟子之下,只有周敦颐的《通书》、张载的《正蒙》,醇厚正大,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少有人能匹敌。许慎、郑玄,也是能深刻广博,但他们详释字义字音的文章或有所缺失而显得零碎;程颐、程颢、朱熹,也是深刻广博,而给人以指示的语言或有所缺失而显得狭隘。其他比如杜佑、郑樵、马贵与、王应麟一类人,能够广博但不能深刻,他们的文章流于支蔓,游酢、杨时、金履祥、许谦、薛季宣、胡宏一类人,能够深刻但不能广博,则文章失于浅显。于是有了汉学与宋学的区分,互相争辩,已不是一朝一代了。
我不自量力,想兼取二者之长,对道的明了既做到深刻广博,在为文上又达到无累的地步,对于一己的渺小之心,这自然承受不起的奢望,好比以蚊子之力而想担山,又像盲人而想长行万里,也的确可笑!这是因为我往上看仰慕《通书》、《正蒙》,其次则特别嗜好司马迁、韩愈的书,认为这二位先贤的确是深刻广博而又看出古人为文的法则。现在的评论者不去细究二位的见识学问,动辄就说司马迁的书充满愤懑不平之气,韩愈的书则傲岸自得,您或许没有深入考察,也赞同世人的这个说法,这好比看到《盘》、《汤诰》等艰涩难懂而说《尚书》不可读,读郑国、卫国那些涉及淫乱的诗而说整个都可删去,岂不是以偏概全而不加以细细推究了吗?孟子说:“君子所拥有的天性,即便是大为风光也不加誉,是穷困独居也不贬损。”我则说,君子所拥有的天性,即便读破万卷也不加誉,即便一字不识也不贬损。从这个角度来看,君子可以离开书籍而谈论道,反而使得他身上具备仁、义、忠、信。就天性而言,尧舜孔孟等人并非有余,愚夫愚妇也并非不够,本来就与文字无关。就书籍而谈道,则道好比人心所负载的理,文字好比人身上的血气。血气固然不可以称为理,但舍除血气,性情又将以什么为依托呢?当今好雕虫小技的读书人,沉溺于声律词藻的末节,至于有些略微明了道的人,又说读圣贤书应当在于明了道理,不应详究他的文字。这好比讨论看人应当看他的心所负载的理,而不应当看他的表面言行这样的血气末节,这话岂不荒谬吗?倘若知道舍除血气则无以见心中所存之理,则知道舍除文字则不可能见圣人之道。
周敦颐说文以载道,而用空车来讽刺世俗读书人。空车固然不行,而没有车又能远行吗?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