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圣哲画像记
可强而几也。古之君子,盖无日不忧,无日不乐。道之不明,己之不免为乡人,一息之或懈,忧也;居易以俟命,下学而上达,仰不愧而俯不怍,乐也。自文王、周、孔三圣人以下,至于王氏,莫不忧以终身,乐以终身,无所于祈,何所为报?己则自晦,何有于名?惟庄周、司马迁、柳宗元三人者,伤悼不遇,怨排形于简册,其于圣贤自得之乐,稍违异矣。然彼自惜不世之才,非夫无实而汲汲时名者比也。苟汲汲于名,则去三十二子也远矣。将适燕晋而南其辕,其于术不益疏哉?
文周孔孟,班马左庄,葛陆范马,周程朱张,韩柳欧曾,李社苏黄,许郑杜马,顾秦姚王。三十二人,俎豆馨香。临之在上,质之在旁。
国藩以治学为志向的时间不是很早,中年在朝中做官,私下读了许多前人的著述,稍微涉猎到先代圣贤大儒长者的学业;因为才质愚钝,身体多病,所以一无所成。后来南征北战,学业更加荒废。丧乱还没有平复,我的年纪将要五十岁了。从前我读班固的《汉书·艺文志》和马端临的《文献通考·经籍考》,发现他所列的书目繁杂众多,作者的姓名多到数不清;有的像日月一样的光明,有的却湮没无闻。及至做了文渊阁直阁校理,每年两个月侍从宣宗皇帝入阁,得以看到《四库全书》。《四库全书》收录书籍之多,远远超过前代的收藏;而且仅存书目的书籍几十万卷,还不在其中。天啊!怎么会这么多呀!即使有生而知之的资质,连续几代也不能读完那些书,何况资质低下的人呢?由此可知书籍之多,作者之众,像江海一样,不是一个人的肚子所能喝得完的。最要紧的在于慎加选择。我既然自知能力不够,就选择了古今圣哲三十余人,教儿子纪泽画下他们的遗像,合为一卷,藏于自家学馆。后人有志读书,读这些人的著作就够了,不必广求博览,而学业相传没有超过这些的了。从前在汉代,像武梁祠、鲁灵光殿,都图画伟人的事迹,而且也有图像。后人受到感染,情趣激发,学业大兴,形成很长的历史。熟悉了圣哲们的仪容,进而探求他们的精神,会通他们的微旨,契合他们的灵魂,只要诚心攻读,仁道岂能很远?国藩记。
尧、舜、禹、汤,都没有著作,只有史官记载他们的言论而已。及至文王被囚禁,才撰写文章,演绎《周易》。周公、孔子,相继兴起,六经彰明,师道也就完备了。秦、汉以来,孟子大抵与庄子、荀子并称。到了唐代,韩愈独尊孟子。而宋代的贤哲,更认为可把孟子升高至仅次于孔子的地位,尊崇他的书,同相提并论。以后论学的人,没人能改变这种看法。所以我把他置于周文王、周公、孔子三位圣人的后面。
左丘明作传解释《春秋》,多记述东西二周的典章礼制;又好援引离奇怪诞的事情,辞采华丽,超出了本来事实。太史公称庄子的著作都是寓言,我看他自己所写的《史记》,寓言也占六七成。班固在才识与抱负方面,比司马迁相差很远;但是对于治世的典章,六经的主旨,文字的源流,无形与有形的情状,叙述得非常清晰详尽。这岂是那些才识短浅,在先生面前互争得失,自我感觉良好的人所能比的?
诸葛亮生于乱世,服膺儒术,立身行事能从容合道。陆敬舆事奉多疑的君主,驾御难以驯顺的将官;他用光明照亮君主的心胸,用诚恳统领将官。譬如驾劣马登陡坡,虽有险阻,却仍能纵横驰骋,这是何等的神奇!范仲淹、司马光,遭遇的时代稍为好些,然而在坚贞卓绝真诚信实方面,各有独特的造诣;他们坚守正道,带动社会蔚然成风,气度也算是很远大的了!从前刘向称董仲舒有王佐之才,伊尹、吕尚只能同他旗鼓相当,至于管仲、晏婴之辈,几乎不能同他相比了。而刘歆则认为董子所受师友的熏陶,简直比子游、子夏都要逊色。以我看管仲、晏婴、子游、子夏这四位贤者,虽然比不上伊尹和吕尚,必定比董仲舒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