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杂记
我们那里称这样的quot;欠货叶quot;为quot;赊叶quot;,不过我不大明白是否这个quot;赊quot;字。)我觉得他这quot;希望quot;是筑在沙滩上的,我劝他还不如待价而沽他自己的二十来担叶,不要自己养蚕。我把养蚕是quot;危险quot;的原因都说给他听了,可是他沉默了半晌后,摇着头说道:
“少爷!不养蚕也没有法子想。卖叶呵,二十担叶有四十块卖算是顶好了。一担茧子的quot;叶本quot;总要二十担叶,可是去年茧子价钱卖到五十块一担。只要蚕好!到新米收起来,还有半年;我们乡下人去年的米能够吃到立夏边,算是难得的了,不养蚕,下半年吃什么?”
“可是今年茧子价钱不会像去年那样好了!quot;
我用了确定的语气告诉他。
于是这个老实人不作声了,用他的细眼睛看看我的面孔,又看看地下。
“你是自己的田,去年这里四乡收成也还好,怎么你就只够吃到立夏边呢?而且你又新背了几十块钱债?quot;
我转换了谈话的题目了。可是我这话刚出口,这老实人的脸色就更加难看,——我猜想他几乎要哭出来。他叹了口气说:
“有是应该还有几担,我早已当了。镇里东西样样都贵了,乡下人田地里种出来的东西却贵不起来,完粮呢,去年又比前年贵,——一年一年加上去。零零碎碎又有许多捐,我是记不清了。我们是拼命省,去年阿大的娘生了个把月病,拚着没有看郎中吃药,——这么着,总算不过欠了几十洋钿新债。今年蚕再不好,那就——quot;
他顿住了,在养蚕这一项上,乡下人的迷信特别厉害,凡是和蚕有关系的不吉利字面,甚至同音字,他们都忌讳出口的。
我们的谈话就此断了。我给这位quot;丫姑老爷quot;算一算,觉得他的自耕农地位未必能够再保持两三年。可是他在村坊里算是最quot;过得去quot;的。人家都用了羡妒的眼光望着他:第一,因为他不过欠下百十来块钱债,第二,他的债都是向镇上熟人那里“掇转quot;来,所以并没花利息。在这一点上,不能不说这位聪明的quot;丫姑老爷quot;深懂得quot;理财quot;方法,便做一个财政总长好像也干得下:他仗着镇上有几个还能够过得去的熟人,就总是这里那里十元二十元的quot;掇quot;,他的期限不长,至多三个月,“掇quot;了甲的钱去还乙,又quot;掇quot;了丙的钱去还甲,这样用了quot;十个缸九个盖quot;的方法,他不会到期拖欠,他就能够quot;掇quot;而不走付利息的quot;借quot;那一条路了;可是他的开支却不能不一天一天大,他的进项却没法增加,所以他的债终于也是一年多似一年。他是在慢性的走上破产!也就是聪明的勤俭的小康的自耕农的无可避免的命运了!
后来我听说他的蚕也不好,又加以茧价太贱,他只好自己缫丝了,但是把丝去卖,那就简直没有人要;他拿到当票里,也不要,结果他算是拿丝进去换出了去年当在那里的米,他陪了利息,可是这掉换的标准是一车丝换出六斗米,照市价还不到六块钱!
东南富饶之区的乡下人生命线的蚕丝,现在是整个儿断了!
然而乡下人间接的负担又在那里一项一项的新加出来。上海虽然已经quot;停战quot;,可是为的要quot;长期抵抗quot;,向一般小商人征收的quot;国难捐quot;就来了。照告示上看,这quot;国难捐quot;是各项捐税照加二成,六个月为期。有一个小商人谈起这件事,就哭丧着脸说:
“市面已经冷落得很。小小镇头,旧年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