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杂记
就倒闭了二十多家铺子。现在又加上这国难捐,我们只好不做生意。”“国难!要是上海还在那里打仗,这捐也还有个名目!quot;
又一个人说;我认识这个人,是杂货店的老板。他这铺子,据我所知,至少也有三十年的历史;可是三十年来从他的父亲到他手里,这铺子始终是不死不活,若有若无。现在他本人是老板,他的老婆和母亲就是店员;——不,应该说他之所以名为老板,无非因为他是一家中惟一的男子,他并不招呼店里的事情,而且实在亦无须他招呼;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到处跑,把镇上的quot;新闻quot;或是轮船埠上客人从外埠带来的新闻,或是长途电话局里所得的外埠新闻,广播台似的告诉他所有的相识者,——他是镇上义务的活动quot;两脚新闻报quot;。此外,他还要替几个朋友人家帮衬婚丧素事,甚至于日常家务。他就是这么一位身子空,心肠热的年青人。每天他的表情最严肃的时候,是靠在别家铺子的柜台上借看那隔天的上海报纸。
当时我听了他那句话,我就想到他这匆忙而特别的生活,我忍不住心里这么想:要是他放在上海,又碰着适当的环境,那他怕不是鼎鼎大名交际博士黄警顽①第二!
①黄警顽上海市人上海商务印书馆发行所职员。
“能够只收六个月,也就罢了;凶在六个月期满后一定还要延期!quot;
原先说话的那位小商人表示了让步似的又加这一句。我就问道:
“可是告示上明明说只收六个月?quot;
“不错,六个月!期限满了以后,我们商会就捏住这句话可以不付。可是他们也有新法子;再来一个新名目,——譬如说‘省难捐罢,反正我们的难天天有,再多收六个月的二成!捐加了上去,总不会减的,一向如此!quot;
那小商人又愤愤地说。他是已经过了中年还算过得去的商人,六个月的附捐二成,在他还可以忍痛应付,他的愤愤和悲痛是这附捐将要永远附加。我们那位quot;两脚新闻报quot;却始终在那里哗然争论这quot;国难捐quot;没有名目。他对我说:
“你说是不是:已经不打东洋人了,还要来抽捐,那不是太岂有此理?quot;
“还要打呢!刚才县里来了电话,有一师兵要开来,叫商会里预备三件事:住的地方,困的稻草,吃的东西!quot;
忽然跑来了一个人插进来说。于是quot;国难捐quot;的问题就无形搁置,大家都纷纷议论这一师兵开来干什么。难道要守这镇么?不像!镇虽然是五六万人口的大镇,可是既没有工业,也不是商业要区,更不是军事上形胜之地,日本兵如果要来究竟为的什么?有人猜那一师兵从江西调来,经过湖州,要开到quot;前线quot;去,而这里不过是quot;过路quot;罢了。这是最quot;合理quot;的解释,汹汹然的人心就平静了几分。
然而军队是一两天内就会到的;三件事——住的地方,困的稻草,吃的东西,必须立刻想法。是一师兵呢,不是玩的。住,还有办法;四乡茧厂和寺庙,都可以借一借;困的稻草,有点勉强了,就是quot;吃quot;没有办法。供应一万多人的伙食,就算一天罢,也得几千块钱呀!自从甲子年以来,镇上商会办这供应过路①军队酒饭的差使,少说也有十次了;没一次不是说quot;相烦垫借quot;,然而没一次不是吃过了揩揩嘴巴就开拔,没有方法去讨。向来quot;过路quot;的军队,少者一连人,至多不过一团,一两天的酒饭,商店公摊,照例四家当票三家钱庄是每家一百,其余十元二十元乃至一元两元不等,这样就应付过去了。但现在当票只剩一个,钱庄也少了一家(新近倒闭了一家),出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