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生涯的开始
《追求》从四月份开始写,到六月份写完。《追求》原来是想写一群青年知识分子,在经历了大革命失败的幻灭和动摇后,现在又重新点燃希望的火炬,去追求光明了。这也是我写时的心情。可是,在写作的过程中,我却又一次深深地陷入了悲观失望中。我从德沚以及几个旧友那里听到了愈来愈多的外面的迟到的消息,这些消息都是使人悲痛,使人苦闷,使人失望的。这就是在革命不断高涨的口号下推行的quot;左quot;倾盲动主义所造成的各种可悲的损失。一些熟识的朋友,莫明其妙地被捕了,牺牲了。对于盲动主义,我与鲁迅议论过,我们不理解这种革命不断高涨的理论。在一九二八年初,我还写过一篇散文《严霜下的梦》(载《文学周报》302期),用象征的手法,表述了革命的遭遇和我的心情,并对那时的盲动主义表示了quot;迷乱quot;、quot;不明白quot;和不赞成;我发出了询问:“什么时候天才亮呀?quot;但是到了四五月间,我却完全被这些不幸的消息压倒了,以至我写的《追求》完全离开了原来的计划,书中的人物个个都在追求,然而都失败了。同年七月十六日我在《从牯岭到东京》中写有一段话,很清楚地道出了我当时的情绪:“我那时发生精神上的苦闷,我的思想在片刻之间会有好几次往复的冲突,我的情绪忽而高亢灼热,忽而跌下去,冰一般冷。这是因为我在那时会见了几个旧友,知道了一些痛心的事,——你不为威武所屈的人也许会因亲爱者的乖张使你失望而发狂。这些事将来也许会有人知道的。这使得我的作品有一层极厚的悲观色彩,并且使我的作品有缠绵幽怨和激昂奋发的调子同时并在。《追求》就是这么一件狂乱的混合物。quot;这里所说的quot;亲爱者的乖张quot;就是指的瞿秋白和他的盲动主义。也是在《从牯岭到东京》中,我还有一段表白自己的话,这一段话也反映了我当时的真实思想。我说:“我承认这极端悲观的基调是我自己的,虽然书中(指《追求》)青年的不满于现状,苦闷,求出路,是客观的真实。说这是我的思想落伍了罢,我就不懂为什么象苍蝇那样向窗玻片盲撞便算是不落伍?说我只是消极,不给人家一条出路么,我也承认的;我就不能自信做了留声机吆喝着:‘这是出路,往这边来!是有什么价值并且良心上自安的。我不能使我的小说中人物有一条出路,就因为我既不愿意昧着良心说自己以为不然的话,而又不是大天才能够发见一条自信得过的出路来指引大家。人家说这是我的思想动摇。我也不愿意声辩。我想来我倒并没动摇过,我实在是自始就不赞成一年来许多人所呼号呐喊的出路。这出路之差不多成为绝路,现在不是已经证明得很明白?quot;这段话,后来成为创造社攻击我的主要靶子,傅克兴在一篇文章中就说:“说中国革命走到了绝路吗?断没有这个事,中国革命还在发展到一个新的高潮,决没有走到绝路去,……如果讲这是绝路,那么,我们只有叫资本主义万岁了。”看来,克兴君当时显然是一其中盲动主义之毒甚深的quot;苍蝇quot;。
过后不久,我听说党的六大在莫斯科召开了,会议批判和纠正了秋白的盲动主义路线。这消息是别人传给我的,因为自从我到了日本以后,就与党组织失去了联系,而且以后党组织也没有再来同我联系。我猜想,大概我写了《从牯岭到东京》之后,有些人认为我是投降资产阶级了,所以不再来找我。附带说一句,后来在一九三一年,瞿秋白在我家中避难时,我向他谈过此事的经过,并表示希望能恢复组织生活。秋白后来告诉我,上级组织没有答复,而他自己正受王明路线的排挤,也无能为力。他劝我安心从事创作,并举了鲁迅的例子。
我写完《追求》以后,有一天陈望道来看我。闲谈中,他发现我久困斗室,身体、精神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