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从革命民主主义到共产主义(茅盾)
我所看见的并非现代的前身,而是其后,或者竟是二三十年之后。quot;这最后几句话,暗指着当时就要到来的1927年的革命。鲁迅对于那一次革命是并不乐观的,甚至于悲观。这且留在下节再说。
阿Q这典型,如果只作为雇农来看,阿Q的故事,如果只作为反映辛亥革命的失败来看,那就不能够说明它的复杂性和深刻性。在旧社会中,所谓quot;阿Q相quot;是普遍存在的;从“衮衮诸公quot;到quot;正人君子quot;(伪善者),知识分子,市民,乃至劳动人民,都是或多或少地有几分阿Q的quot;精神气质quot;。因为,所谓quot;阿Q相quot;者,其构成的因素不是别的,而正是阶级社会的剥削制度所产生的等级观念和自私自利的思想意识,再加上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媚外成性的统治阶级的愚民政策。当《阿Q正传》在报上连续刊登的时候,有些quot;正人君子quot;(伪善者)和高贵的绅士们,惴惴不安,都以为是骂到了自己。他们这惴惴不安实在是有理由的,因为在阿Q这面镜子里正照出了他们的嘴脸。认真说来,即在今天的我们,怕也不敢完全肯定地说:阿Q这面镜子里没有自己的影子。即使只是淡淡的一个影子,也到底是影子呵!这是因为,社会制度虽然改变了,旧社会旧制度所产生的思想意识的残余,却不能够马上在人们脑子里消灭的。
毋庸讳言,《阿Q正传》的画面是相当阴暗的,而且鲁迅所强调的国民性的痼疾,也不无偏颇之处,这就是忽视了中国人民脾性上的优点。这虽然可以用quot;良药苦口而利于病quot;来解释,但也和鲁迅当时对于历史的认识有关系。鲁迅曾经在另一篇文章中引用他的一个朋友的话而表示同情:历史上中国人只有做稳了奴隶和求为奴隶而不得这样两个时代。这显然对于中国历史上人民的作用,估计太低了。但说这样话时的鲁迅,有的是愤激,是苦闷,而绝不是消沉。正如他在中所表现的内心思想一样,尽管有矛盾,苦闷,而并不消沉。他还是坚决地战斗着,同时也不懈不怠地追求着真理。这正是鲁迅之所以成其伟大。
鲁迅那时候的苦闷——用他自己所常用的字句,就是空虚和寂寞之感——和quot;五四quot;以前(1911-18这段时间)他所深以为痛苦的一天一天的长大片来,如大毒蛇,缠住了他的灵魂的quot;寂寞quot;,性质上有相同之处,而也有不同之处。相同之处,在于他把quot;五四quot;运动右翼分子的日趋反动,以及本来反对quot;五四quot;运动的人们那时也挂羊头卖狗肉,企图篡夺领导权等等这些事实,和他所目击的辛亥革命时期的败象,加以比较,因而痛切地感到quot;世道仍然如此quot;的悲哀。(他在《阿Q正传》中描写赵秀才、假洋人之类的乘机quot;革命quot;,quot;咸与维新quot;,和不准阿Q革命,笔锋所指,也向着quot;五四quot;以后那班投机家。)而不同之处,则在于他也目击着或至少感觉到动荡的时代中有一股顽强的潜流,“好象压于大石之下的萌芽一样,在曲折地滋长quot;,在于他自己的思想中除了素所信奉的进化论以外,又quot;挤quot;进了新的东西——阶级斗争的理论以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出现。这不同之处,标示了鲁迅思想的发展。而反映了他的这一时期的思想斗争和愤激的情绪的,便是(散文诗,二十多篇,1924-26年作于北京)。后来(1931年),他自己对于作了这样的说明:“这也可以说,大半是废弛的地狱边沿的惨白色小花,当然不会美丽。但这地狱也必须失掉。这是由几个有雄辩和辣手,而那时还未得志的英雄们的脸色和语气所告诉我的。我于是作《失掉的好地狱》。quot;(英文译本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