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山居(1961—1962 二十六到二十七岁)
人问施珂:“李敖到底是法文好还是德文好?”施珂说:“那要看你是星期几问他。”最后,哪一种都不好,全都难乎为继了。
“四席小屋”虽好,但是每晚有老鼠在天花板上奔驰,未免美中不足;白天又因地处要津,每天客人不断,最多时候一天有十四个客人,附近环境又太吵。老太婆、少奶奶、小孩子一大堆。我虽在陋巷,但自己却先“不堪其扰”起来。熬了四个月,决定下乡。选来选去,在新店选到了一间小房,背山面水,每月两百元,于是我装满了一卡车的书,在6月15日搬到新家。新家是新店狮头路十六号,我订名“碧潭山楼”。所谓山楼,其实很简陋,不但通过陋巷,且要通过臭菜场与臭河沟,房子只是一间五个榻榻米大的小房,不过是钢骨水泥的,绝无鼠辈在头上奔驰,可谓一快。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有浴缸可和二房东陶苏保一家分用。我独自一人倘佯山水之间,或入夜泛舟碧潭,或看廉价电影一场,极得孤寂之乐。我在房门外挂的牌子是:
也许在划船、在看电影或在吃饭,反正没离开新店。可见我新店山居岁月的一斑。7月5日日记:一个丰富的工作天,写出信四,卡片寄给胡(胡适),看《武士妖后》钉架子,改了一百本作文,晚接客,景(景新汉)鼓(陈鼓应)吴大中(原注:九年未见了!)少杰(张少杰)四人,十一时始归我所有,六小时写五千字。
7月11日写《生活小偈》:夜凉似水,几净灯明,小室独处,抽烟品茗,一念不起,心定神凝,静中读书,浩(改“悠”字亦佳)然忘情。7月12日写《女坏蛋的第一次试炼》:下午研究所报名毕,将上车,鲍家麟等五个丫头忽莫名其妙地邀我,说请我吃冰,七嘴八舌,述我的“影子”,诸如平光眼镜、军中放言、帽中女人、信骂“莎岗”、遮日记给人看……不可胜数,我纵言反击之,极得豪迈之乐,我以凤梨酥、坏蛋论、狗眼看人低等论揄之,了无所忌,又言偷看老姚日记等事,使小鲍家麟以手帕遮小口大笑多次,真是开心。……
7月22日写《打水仗回来的感想》:今天是周末,我看了一声,述小男孩恋白朗黛·李。下午大练水泥石礅,昨天做的,工本十九元,一定要练出一个伟大的体魄不可。晚饭番茄四只。独自泛舟归,三汉子三丫头已在座,又去划船,大打水仗,华俊惨败,客散伏案,已一时矣。
报载留学生“学成”归台啦、王其允献唱拉,以及马戈之“叛变”啦,华俊之欲飞啦,她们说侨生们之追莫宜春啦。《联合报》又退我稿子啦……似乎每件事都可以引起我的一点小感想,想到头来,所感者只是一种,就是不管别人怎样变化,不管别人怎样看我,我都不介意、不沮丧,我李敖就是我李敖,我讨厌市侩之浮名,我讨厌被动,讨厌走这些青年男女所走的路,“命运”注定我要走我的路,而山居独立,正是一个起点,我高兴我竟在二十六年的“为外物所牵”的生活以后,竟能开始走上我真正该走的路,我不能不高兴,当然在这种高兴里面有着相当比重的孤寂与叹息,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是这么迷信我自己!迷信我自己所走的路!当我看到陈其龙和他的女朋友。看到小丫头白白的膝盖,想到鲍家麟那白净聪明的小样儿……
也许我也未尝不稍稍起一点“伎求之心”,但是这些“妄念”很快地就被我那对“重大的决定”的迷信打消了。打消得烟消云散,我看着善培送我的好烟好茶,想到我已经不再是一个温情和多情的人,也许我愈来愈变得理智与冰冷,对人淡漠,我没有办法不这样变,只有理智的独行特立可以拯救我自己,我把我自己跟这些年轻人拉了条鸿沟,这是一条没有人肯去也没有人能走得好的路,可是我走了,它给了我永恒安全与成绩,这三项安慰是任何欲望太强心儿太浮的人得不到的。
这种感觉以后我也不多写了,我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