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的使命
界的秩序了。如此,即有許多事情與許多東西都不得不重新想想過。比方「擊壤歌」裏的小蝦穿了風吹得圓圓的飛起的裙子,與上身穿的風灌滿了一胸口的敞衣衫,以及喬穿的牛仔褲,姿勢斜簽著立在籃球場,那種的好法,都是個人的,而若是一個清平的時代,則必有一個時代的威嚴與安靜的衣裝樣式,不是個人的。如唐朝明朝的衣裳。個人的設計怎麼的亦不能有一個時代的大的安定,一個時代的大的風流的美。
音樂也是如此,彈彈吉他唱歌跳舞雖然也好,那是依個人而好,有著嚴格的青春的限制,怎及得清平時勢的音樂使人感覺一統山河的大,有著悠遠的而現實都在之思。仙枝早先愛看電影,說電影也有好多意思,及後她讀起書來,讀莊子,看西遊記紅樓夢等小說,看平劇,看崑曲,她就知道電影沒有多大意思了。「方舟上的日子」裏的與「擊壤歌」裏的舞台與行頭,以後隨著演新戲是可以全部換過的。我們使用的東西,皆要有一個時代的威嚴,生在清平世界的秩序裏的,而不是零亂不安定的個人趣味的那些。
文章的內容情節亦是如此。「方舟上的日子」與「擊壤歌」裏所寫的是青春情意的無保留,而自然有制約,像一朵花開足了,而不會是把花瓣的輪廓來破壞,無保留與制約原來是同一回事。可是以後寫成人社會的艱難事情,寫焦桂英唱的「人世風波險十分」,寫一個世界的沒落與新生,你有本領,就也要能把一代人的情意寫得無保留,然而自然制約,不會寫成喫人社會的「狂人日記」或變態慾情。因為世界雖亂,亦作者的心中有著一個清平世界的秩序,這是文明的古老的記憶,也是今要建設的新時代的底樣。
我偶而給我所喜愛的人寫信,被說我的信寫得不親。不知我是與朱天文朱天心亦不親的。袁枚怪蘇詩少情,但蘇軾被罪獲釋貶黃州時遊淨居寺詩有云:
稽首兩足尊,舉頭雙涕揮,
靈山會失散,八部猶光輝,
願隨二聖往,一洗千劫罪。
他是憂患後如見了親人。而我的憂患是遠比蘇軾的更大,我若見了母親或妹妹,倘使我有妹妹的話,我亦但是柔和有禮儀,不會有淚的,不但沒有親暱,還像是不誠懇。其實蘇軾於朝雲亦惟云「事余以禮」,不說親暱的話。夫妻相敬如賓只當是平時的,憂患後才知此語更具。前此我只知「天地不仁」這句話很大,是對於史上的世界劫毀的,這回因袁瓊瓊一提,纔又知還有一句「至人不親」是把憂患都化為人的端正清好了。
原來禮儀這樣東西,我們平常只當是形式多於情操,生活順境時來行行的,卻竟是可以含蓄著怎樣重大的處境與怎樣強大到無保留的情意的,是情意的無保留與制約為一的自然秩序。現在來講文學創作,就是要知道有這個清平世界的秩序,這裏就情操也都成了是知性的。曉得這個,就夠你在文學裏寫怎樣重大複雜激動的事實,場面與情緒亦可以總是有餘裕的,像袁瓊瓊說的「單身的時候是頂秀氣的,女式的單身。」
九
史上新文學之興,多是受了自然界的新發見的刺激。
天文學上的與物理學上的新發見,引起了對自然界新的讚歎,這是發動新思想與新文學之始。因為對自然界的改觀,引起了對文明的原理與思考方法的再審定,所以新文學必與新思想並行。我讀小學時正當五四運動開始,暑假回鄉下,晚上在簷下乘涼,聽中學的表哥講西洋的科學說星有多少光年的距離,抬頭再望望星空,不勝嚮往,若沒有這嚮往,是也不能發新時代的大志的。彼時不久愛因斯坦的相對論風動了全世界,那完全是知性的風動。史上若沒有像這樣知性的風動是不能有新文學的。
新時代開始的文學多是理論的,如楚辭漢賦之先有春秋戰國諸子的論文,那些論文都是對於自然界與人事的原理的再審定。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