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轮明月
小憩之后,武藏觉得头脑有如夜空澄静。清澈的月亮和自己恰似合为一体。他觉得自己正一步一步融入夜空中。
“慢慢的走吧!”
武藏意识到自己大步走的习惯之后,觉得这样实在太可惜了。
“今晚,可能是最后一次欣赏这人世间吧!”
没有感叹,没有悲叹,更没有深切的感慨。只是很自然地由衷发出这句话。
距离一乘寺遗址的下松还有一段路。而且时间也才刚过半夜,因此他尚未深切感受到“死亡”即将来临。
昨天他到鞍马寺的后院,静静坐在松树下,原想好好体会自己化为无身无相的禅机,但是脑中始终无法摆脱死亡的阴影。最后甚至自问为什么要到山里坐禅呢?
与昨日正好相反,今夜他觉得清爽舒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反问自己。晚上,和木屋旅馆的老板一起喝了酒之后,熟睡片刻。醒来之后,用井水冲洗身体,并换上新的内衣,系紧腰带,根本不可能将这活生生的肉体和死亡做联想。
“对了!有一次拖着肿胀的脚攀登伊势宫后山,那天晚上的星星也非常璀璨。那时是寒冬,当时的冰树现在该是含苞待放的山樱吧!”
不去想的事,偏偏浮现在脑际;而生死的问题,却理不出头绪。
面对死亡,他已有十分的觉悟,并不需要再理智地思考——死的意义,死的痛苦,死后的去处。即使活到一百岁,也找不到这些问题的答案,现在又何必焦躁无知地去探究呢?
在这样的深夜里,不知何处传来笙与合奏的音乐声,冷冷清清地回荡在寂静中。
这条小路好像是公卿的住家。严肃的乐声中和着哀伤的曲调,不像是公卿们因酒兴所弹奏的曲子。武藏听着眼前浮现出了围在棺木旁守夜的人们和供桌上的白色蜡烛。
“有人比我先走一步啊!”
也许明天在死亡的深渊里会跟这死去的人成为知交呢!他微笑了一下。
武藏走在路上,耳中一直回荡着守灵的筚篥乐声。笙和筚篥的声音,使他想起在伊势宫的稚儿馆,也想起自己拖着肿胀的脚攀登鹫岳时所看到的冰树花。
咦?武藏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头脑。这种舒畅的感觉,其实是由于身体一步步接近死亡而引起的——难道这不是极度恐惧之下所产生的幻觉吗?
他如此反问自己。当他停止脚步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相国寺外的路上了。再走五十米左右是一个宽广的河面,有如银鳞般的波光映在河边的房子上。
有个人影一直伫立在房子一隅凝视着武藏。
武藏停下脚步。
刚才的人影开始往这边走过来。随着人影,旁边还有一个小影子走在月光下的道路上。等对方走近,才知道原来是一个人带着一条狗。
“……”
武藏原本紧绷的四肢立刻松弛。静静地与对方擦身而过。
带狗的行人走过之后,突然回过头来叫道:
“武士!武士!”
“你在叫我吗?”
此时两人相隔七八米。
“是的!”
他是位身材矮小的男人,穿着工人裤,头上还戴着一顶工人的黑帽子。
“什么事?”
“请问这条路上,是不是有户灯火通明的人家呢?”
“啊!我没有注意到,好像没有。”
“咦?那就不是这条路喽!”
“你在找什么啊?”
“找一户丧家。”
“是有这么一户人家。”
“您看到了啊!”
“刚才有户人家传出笙和筚篥的乐声,大概就是你在找的丧家吧!就在前面约五十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