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因此,凡人若有各式各样的执念或因由游荡人间,不入泰山府,府间籍对这些游魂的管束便要宽泛些。”
原来入泰山府不能提前,却有推后的余地。阿音明白了:“严进宽出。”
她的心思又隐隐活泛起来:“在人间做鬼同做人有何不同,难受么?”
五钱给她沏了一盏茶:“做鬼以执念支撑,若执念减弱仍不投胎,便会渐渐失去五感,变作游魂,最后魂飞魄散。”
阿音“嘶”一声,打了个激灵。
“其二,延迟入府的鬼魂归于泰山后,将由判官归罪,受罚后方入轮回。”
“其三,此类鬼魂投胎时,人神会于府间籍上重新书写他们的生老病死,通常……会写得糟糕一些。”
阿音拎起茶盖:“还挺记仇。”
神也有懒骨,若打乱了原本的规序,需另行编写生平,费了些多余的精神,自然好意不起来。
阿音停两三秒,脸色有些发白,如此说来,她前半辈子糟糕透了,莫不是因着从前在奈何桥边哭了三日?
五钱看她将茶举了半晌,要喝却又不喝,便问她一声:“好端端的,怎的问这个?”
好似想为了阎罗大人入鬼籍,又或是欲等自己寿终正寝后,为大人以鬼身留在人间。也不晓得他是不是领会了这么个意思。
阿音这才埋头喝一口,同他说:“我有个好友——便是我提过的阿平,他作了鬼,自个儿却不晓得,我恐他耽误投胎的功夫,想托你去寻一寻。”
说是托,言辞却无半点请求的样子,翘着二郎腿垂着眼神,心事重重的。
五钱应了,道:“我这便出门。”
五钱寻阿平寻了整三日,他却再未出现在那条街上,也不晓得是不是听了阿音的话,上路找那传说中的泰山府去了。阿音有些懊恼,说是不该向他喊那一句,他记性不好,万一将自个儿弄丢了。五钱倒是安慰她,说递信回泰山府调了鬼差,再以遗留在缙云山的尸骨寻踪,必定能找着。
阿音这才放了心,五钱受人之托,亦是早出晚归,甚是辛劳地在附近搜寻。
这日辰光很好,连南山上也镀了一层金光,五钱在山下歇了歇脚,惯常是要了一杯茶。抿了一小口,只觉寡淡无味,他便将其搁到一边,叫小二上一壶清水,而后静静打量一边围坐的粗人。
他们喘着浑浊的热气,将脚踏一只在板凳上,一边飞着唾沫星子,一边抓起茶碗牛饮一口。
他想起从前,那时茶叶十分金贵,官宦以茶斗富,谁能想到如今飞入平常百姓家,茶肆开到了偏远的山脚下,客人不拘是挑夫或是尼姑。
那时的茶,还是煮的。
隔壁桌传来骚动,他回头一看,见那位散客露出疑窦的神色,而小二端着热水弯身赔了个不是,环顾一圈儿,视线未在五钱身上停留一秒。
五钱扬声道:“是我叫的。”
小二对上他的脸,眨巴两下眼“噢”一声,堆着笑将水壶搁上来,又殷勤地满上一杯。
五钱却不大渴了,将银元放到桌上便起身离开。几位尼姑自山上来,带着腊梅和皂角的香气,同他擦身而过。
五钱侧脸顿了顿,抬眼看向半山腰的庵堂,迈步往上走去。
桃花开得影影绰绰,水粉画儿似的,将朱红墙的庵堂掩映其中,五钱信步入内,负手瞧了瞧石壁雕的功德墙,又站在门槛外头望一眼参拜金身的信徒。
虽说阿平不晓得自个儿是鬼,但出于本能,大抵是不会到这山庵中来,他便只随意扫了一下,转头要离去。
视线里撞见一个挑水的小尼姑,她显见被吓了一跳,扁担从肩上滑下来,木桶砸到地上,溅出几滴水,落到她被洗得发白的袍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