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1895年作品第二卷 《三年》一
去请助产士或者接生婆都找不到。我就到前堂或者厨房去找仆人,那儿却有些犹太人、小铺老板、放高利贷的,在等他回家来。那时候我的头都晕了。……他不爱我,就是没有说出口。现在呢,我看开了,心头也轻松了,而从前,我年轻的时候,心里可真难过,可真难过,哎,难过得要命,我的亲人!有一 回 ,那还是我们住在乡下的时候,我在花园里碰见他跟一个女人在一块儿,我就走开了,……我胡乱走着,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教堂门前的台阶上了。我跪下去,说:”圣母啊!‘四下里一片夜色,月光明亮。……“她累了,喘起来,后来她歇了一忽儿,拉住她弟弟的手,用衰弱而低哑的声音接着说:”你,阿辽沙,心肠多么好。……你多么聪明。……你成了一个多么好的人啊!“
夜半,拉普捷夫向她道了晚安,出去的时候随手带走了尤丽雅·谢尔盖耶芙娜忘在这儿的那把阳伞。虽然时间已经很晚,可是有些男仆和女仆还在饭厅里喝茶。多么杂乱无章 !
孩子们没有睡觉,也待在饭厅里。他们小声说话,压低嗓音,没有留意灯在暗下来,很快就要熄掉了。所有这些大人和孩子都给一连串不吉利的兆头搅得心神不宁,情绪郁闷:前厅里的镜子打碎了,茶炊每天都呜呜地叫,而且仿佛故意捣乱似的,就连现在也在呜呜地叫;据说尼娜·费多罗芙娜穿衣服的时候,从她的鞋里跳出一只老鼠来。所有这些兆头的可怕含义孩子们都懂得;大女儿萨霞,这个精瘦的黑发姑娘,坐在桌旁一动也不动,她脸上现出惊恐哀伤的神情,小女儿丽达才七岁,是个胖胖的金发姑娘,这时候站在她姐姐身旁,皱起眉头瞧着灯光。
拉普捷夫走下楼到自己的房间去,楼下的几个房间天花板挺低,经常弥漫着天竺葵的气味,令人感到窒闷。尼娜·费多罗芙娜的丈夫巴纳乌罗夫坐在客厅里,正在看报。拉普捷夫对他点点头,在他的对面坐下。两个人坐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他们常常照这样沉默地度过整个傍晚,这种沉默并不使他们感到别扭。
两个小姑娘从楼上下来道晚安。巴纳乌罗夫沉默着,不慌不忙地在她们两人胸前画好几次十字,让她们吻他的手。她们行完屈膝礼,走到拉普捷夫跟前,他也得给她们画十字,让她们吻手。这一套吻手和屈膝礼的仪式每天晚上都要重演一 遍。
等到姑娘们走出去,巴纳乌罗夫就把报纸放在一旁,说:“在我们这个受上帝保佑的城里,乏味得很!老实说,我亲爱的,”他叹口气,补充了一句,“我很高兴:您总算给自己找着一种消遣了。”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拉普捷夫问道。
“刚才我看见您从医师别拉文的家里出来。我想,您总不是为了那位爸爸才去的吧。”
“当然,”拉普捷夫说,脸红了。
“嗯,当然。顺便说一句,象这位爸爸那样的老畜生,您就是白天打着火把也找不出第二个来。您简直不能想象,他是个多么卑鄙、无能、蠢笨的畜生!你们京城里的人至今还是只从抒情的一面,只从所谓的风景和苦命人安东③的一面对外省发生兴趣,可是我向您发誓,我的朋友,这儿压根儿就没有什么抒情诗,只有野蛮、卑鄙、下流,如此而已。您就拿此地那些献身于科学的人,此地那些所谓的知识分子来说吧。您想一想,此地的城里有二十八个医师,他们都给自己挣下家业,住在自己的房屋里,而当地的居民却跟从前一 样,处在最无依无靠、缺医少药的状态之中。比方说,尼娜需要动一次手术,其实是平常的手术,可是为这种手术就不得不从莫斯科请一个外科医师来,这儿没有一个医师能承担这种手术。这是您再也想象不到的。他们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对什么事也不发生兴趣。比方说,您去问他们:什么叫做癌?这是什么东西?它是怎么产生的?问了也是白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