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1895年作品第二卷 《三年》一
巴纳乌罗夫就开始解释什么叫做癌。各种科学他都在行,不管谈到什么,他都要从科学方面加以解释。可是他解释起来有他自己独特的说法。他有他自己的血液循环理论、他的化学理论、他的天文学理论。他讲得缓慢,柔和,动听,用恳求的声调说出“您再也想象不到”这句话,眯细眼睛,懒洋洋地叹气,象皇帝那样宽大地微笑着,显然十分满意自己,根本没有想到他已经五十岁了。
“我想吃点什么,”拉普捷夫说。“要是有点盐腌的什么东西,我会吃得很痛快的。”
“哦,那有什么困难?马上就可以照办。”
过了一忽儿,拉普捷夫和他的姐夫在楼上饭厅里坐下来吃晚饭。拉普捷夫喝下一杯白酒,然后开始喝葡萄酒,可是巴纳乌罗夫什么酒也不喝。他素来不喝酒,不赌博,尽管这样却仍旧花光了他自己的和他妻子的财产,欠下许多债。要在这么短的一段时间里花掉这么多的钱财,那就不是需要有嗜好,而是需要有另外一种什么东西,需要有一种特殊的才能了。巴纳乌罗夫喜欢吃精致的菜,喜欢上等的餐具,喜欢边吃饭边听音乐,喜欢在宴席上致祝词,喜欢仆役鞠躬敬礼,他满不在乎地赏给他们酒钱,一赏就是十个卢布,甚至二十 五个卢布。各种募捐会和抽彩会他必定参加,遇到他熟识的女人过命名日,他总要派人送花束去。他常买茶碗、茶碗托、袖扣、领结、手杖、香水、烟嘴、烟斗、小狗、鹦鹉、日本物品、古董。他的睡衣是绸子的,床是乌木做的,镶着珠母,他的家常长袍是真正的布哈拉货,等等,在这些东西上,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每天都花掉“数不尽的钱”。
吃晚饭的时候,他老是叹气,摇头。
“是啊,在这个世界上样样事情都会了结的,”他轻声说道,眯细他的黑眼睛。“您会落入情网,受苦,然后不再爱您的女人;女人也会对您负心,因为没有一个女人不负心,您呢,就会受苦,心灰意懒,临了您自己也会干负心的事。不过,总有一天这些事都会变成回忆,您就会冷静地思考,认为这都是十足的小事。……”拉普捷夫累了,有了几分酒意,瞧着他姐夫的漂亮的头发、剪短的黑胡子,似乎明白了女人为什么会那么喜欢这个娇生惯养、自以为是、在肉体方面颇有魅力的人了。
吃完晚饭以后,巴纳乌罗夫没有待在家里,到另一个住处去了。拉普捷夫送他出门。全城只有巴纳乌罗夫一个人戴高礼帽,每逢他在那些灰色围墙旁边,那些寒伧的有三个窗子的小屋旁边,那一丛丛杂草旁边经过,他的装束讲究而华美的外形、他的高礼帽、他的橙黄色手套总给人们留下又古怪又忧郁的印象。<bdo>http://www?99lib?net</bdo>
拉普捷夫跟他分手以后,不慌不忙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月光明亮,地上的每一根小草都看得清,拉普捷夫觉得仿佛月光在抚摸他没戴帽子的脑袋,仿佛有人用羽毛梳他的头发似的。
“我在恋爱啊!”他大声说,突然想要跑过去,追上巴纳乌罗夫,搂住他,宽恕他,送给他许多钱,然后跑到旷野上,跑进小树林,不住地往前跑,连头也不回 .
他回到家里,看见一把椅子上放着尤丽雅·谢尔盖耶芙娜忘记拿走的那把阳伞,就拿过来,贪婪地吻它。阳伞是绸子的,已经不新了,用一根旧的松紧带捆着,伞柄是用价钱便宜的、普通的白骨做的。拉普捷夫打开伞,让它罩住他的头顶,他觉得四周甚至散发出幸福的气息。
他让自己坐得舒服点,手里没有放下那把阳伞,开始给一个住在莫斯科的朋友写信。
亲爱的、宝贵的柯斯嘉④,告诉您一个新闻:我又恋爱了!我说“又”,那是因为大约六年以前我曾爱上莫斯科的一个女演员,其实我甚至没有机会跟她相识;而在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