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
临到宴会结束,又讲别国的语言。她讲英国话和德国话糟糕到可笑的地步,可是就连这种糟糕的外国话,出之于她的口,也仍然显得可爱。总之她那么可爱,您会很久忘掉她生得难看。
他吗?他, le mari delle④,坐在宴席上,同她相隔五 把椅子,喝很多酒,吃很多菜,大部分时间一言不发,信手把面包屑揉成小球,不时读酒瓶上的商标。人们瞧着他的体态,就感到他无事可做,闲得无聊,懒懒散散,心里腻烦。……他生着淡黄色头发,不过头顶已经渐渐光秃,头发稀了。
女人、醇酒、不眠的夜晚、走遍世界的飘泊生活,在他脸上刻下沟痕,留下很深的皱纹。他大约三十五岁,不会再大,可是论外貌,却显老。他的脸似乎在克瓦斯⑤里泡过。他眼睛好看,可是眼神懒散。……他以前相貌不丑,然而现在丑了。
他生着罗圈腿,两只手带泥土般的颜色,脖子上满是毫毛。由于他的弯腿和特别古怪的步态,他在欧洲不知怎么得了“四 轮马车”的外号。他穿着礼服活象一只身上淋湿而尾巴还干着的寒鸦。宴席上的人都不注意他。他也不理他们。
如果您去参加宴会,见到他们,见到那对夫妇,那就请您观察一下,告诉我,以前和现在究竟是什么东西把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的。
您见到他们,就会这样回答(当然,大致这样):“她是著名的女歌唱家,他却仅仅是著名的女歌唱家的丈夫,或者用后台的行话来说,无非是妻子的跟班丈夫而已。她每年,合成俄国钱,一共挣八万卢布,他却什么事也不做,因而有的是时间做她的仆人。她需要管钱的人,同剧院经理办交涉、讲条件、订合同的人。……她专同鼓掌的观众周旋,至于钱财方面的事,她活动中乏味的一面,她却不屑于去管,所有那些事情她一概不碰。所以她才需要他,犹如需要随从或者仆人一样。……要是她自己能管,她就会把他赶走。可是他,一面从她那儿领到大笔的薪金,(她不知道金钱的价值!)一面却理所当然地串通她的女仆合伙偷她的财物。他挥霍她的钱,死命地灌酒,甚至也许藏起私房钱来供日后急难用。他满足于他的地位,如同钻进好苹果里的软虫一样。要是她没有钱,他就会离开她了。”
凡是在宴席上观察过他们的人,都是这样想,这样说的。
他们所以这样想,这样说,是因为他们不可能深入考察这件事的底细,只能凭表面现象判断。大家都把她看做著名的歌唱家,可是对他却都躲着,如同躲开一个渺不足道而且周身沾满青蛙粘液的人似的。其实,这个名满欧洲的女歌唱家同那只癞蛤蟆却是由一种最使人羡慕的、最高尚的关系结合在一起的。
下面就是他写下的一段话:
“人们常问我为什么爱这个恶婆娘。不错,这个女人不值得爱。她也不值得恨。对这样的女人,只配不加理睬,置之度外。必得是我,或者是疯子,才会爱她,不过呢,我也就是疯子。
“她生得不好看。当初我跟她结婚,她就生得丑,现在更不用说了。她象是没生额头。她眼睛上面没有眉毛,只有两道看不大清的纹路。她那应该生眼睛的地方,只有两条不深的缝。这两条缝黯淡无光:既显不出才智,也显不出愿望,更显不出激情。她的鼻子活象土豆。她的嘴小而美,然而牙齿难看极了。她没有胸脯,没有腰身。不过后一种缺陷倒也掩盖过去了,因为她有一种鬼本事,善于把她的束腰衣勒得紧紧的,简直巧夺天工。她身材矮而丰满。她虽则丰满,却又皮肉松弛。 En masse⑥,她周身有一种我认为最重要的缺点,就是完全缺乏女性的特征。我倒并不认为皮肤白净和肌肉无力才是女性的特征,在这方面我的看法同很多人不一样。她算不得上流女人,算不得太太,却象是小铺的老板娘,风度不雅:走起路来老是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