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手,仿佛在打瞌睡,可是她的 眼睛却睁得大大的。
过了一小时,她又坐起来,把手从我的手里抽回去,抓住自己的衬衣,把绣花 边的领子撕开了。她喘不上气儿。——将近凌晨时分,又吐血了……我这段经历向你们讲完了,还能补充什么呢?——图吉尔特的法国人墓地不堪 入目,一半已被黄沙吞没……我仅余的一点意志,全用来带她挣脱这凄凉的地方。 她安息在坎塔拉她喜欢的一座私人花园的树荫下,距今不过三个月,却恍若十年了 。
米歇尔久久沉默,我们也一声不响,每个人都有一种莫名的失意感。唉!我们 觉得米歇尔对我们讲了他的行为,就使它变得合情合理了。在他慢条斯理解释的过 程中,我们无从反驳,未置一词,未免成了他的同道,仿佛参与其谋。他一直叙述 完,声音也没有颤抖,语调动作无一表明他内心哀痛,想必他厚颜而骄矜,不肯在 我们面前流露出沉痛的心情,或许他出于廉耻心,怕因自己流泪而引起我们的慨叹 ,还兴许他根本不痛心。至今我都难以辨别骄傲、意志、冷酷与廉耻心,在他身上 各占几分。
过了一阵工夫,他又说道:“老实说,令我恐慌的是我依然年轻;我时常感到 自己的真正生活尚未开始。现在把我从这里带走,赋予我生存的意义吧,我自己再 也找不到了。我解脱了,可能如此;然而这又算什么呢?我有了这种无处使用的自 由,日子反倒更难过。请相信,这并不是说我对自己的罪行厌恶了,如果你们乐于 这样称呼我的行为的话;不过,我还应当向自己证明我没有僭越我的权利。
当初你们同我结识的时候,我有一种坚定的信念,而今我知道正是这种信念造 就真正的人,可我却丧失了。我认为应当归咎于这里的气候;令人气馁的莫过于这 种持久的晴空了。在这里,无法从事任何研究,有了欲念,紧接着就要追欢逐乐。 我被光灿的空间和逝去的人所包围,感到享乐近在眼前,人人都无一例外地沉湎其 中。我白天睡觉,以便消磨沉闷的永昼及其难熬的空闲。瞧这些白石子,我把它们 放在阴凉地儿,然后再紧紧地握在手心里,直到起镇静作用的凉意散尽。于是我再 换石子,把凉意耗完的石子放去浸凉。时间就这样过去,夜晚来临……把我从这里 拉走吧,而我靠自己是办不到的。我的某部分意志已经毁损了,甚至不知道哪儿来 的力量离开坎塔拉。有时我怕被我消除的东西会来报复。我希望从头做起,希望摆 脱我余下的财产,瞧,这几面墙上还有盖几。我在这儿生活几乎一无所有。一个有 一半法国血统的旅店老板给我准备点食品。一个孩子早晚给我送来,好得到几苏赏 钱和一点亲昵;就是你们进来时吓跑的那个。他特别怕生人,可是跟我一起却很温 顺,像狗一样忠诚。她姐姐是乌莱德——纳伊山区人,每年冬季到君士坦丁向过客 卖身。那姑娘长得非常漂亮;我来此地头几周,有时允许她陪我过夜。然而一天早 晨,她弟弟小阿里来这儿撞见了我们两个。那孩子极为恼火,一连五天没有露面。 按说,他不是不知道他姐姐是怎样生活,靠什么生活的;从前他谈起来,语气中没 有表露一点难为情。这次难道他嫉妒了吗?——再说,这出闹剧也该收场了,因为 我既有些厌烦,又怕失去阿里,自从事发之后,就再也没有让那位姑娘留宿。她也 不恼,但是每次遇见我,总是笑着打趣说,我喜爱那孩子胜过喜欢她,还说主要是 那孩子把我拴在这里。也许她这话有几分道理……(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