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普宁提议把行李暂存车站,两人先溜溜——要是维克多不怕淋雨的话(这当儿,雨正倾盆而下,柏油路面在哗哗响的大树下象山间小湖似的,在黑暗里闪闪发亮)。普宁心想请孩子去一家小饭馆吃顿夜宵一定会使他高兴的。
“一路上还好吗?没遇到什么不痛快的事吧?”
“没有,先生。”
“很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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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不,先生。不特别饿。”
“我的名字是铁莫菲,”他俩在一家寒伧的老饭馆靠窗户的一张桌子前坐定之后,普宁说道。“第二个音节照‘莫弗’①那样发音,浓(重)音放在末尾音节上,这里的元音照‘泼瑞②那样发音,不过拖长一点。‘铁莫菲?巴甫洛威奇?普宁’,意思就是‘保罗之子铁莫菲’。当中那个源于父名的名字浓(重)
音放在第一个音节上,后面可以含混一带而过,就成了铁莫菲?巴尔奇。我思想斗争了好久——咱们擦擦刀叉吧——最后决定你应该就管我叫铁姆先生,要么更短些,就跟我的一些要好的同事那样,干脆叫我铁姆好了。这当然是——你想吃点什么?炸小牛肉片?好,我也吃炸小牛肉片——这当然是对我的新祖国美国的一大让步,奇妙的美国有时叫我惊讶,但总是激起尊敬。一开始,我感到窘极了——”
一开始,普宁对美国人那种随意摆弄教名的轻松劲儿感到窘迫不堪:参加一次宴会,一杯带冰块的威士忌打头,许多杯搀点水的威士忌结尾,然后你就应该管一位阴阳怪气的陌生人叫“杰姆”,他呢,也就永远管你叫“铁姆”。你要是第二天早晨忘了这个碴儿,管他叫埃弗雷特教授(对你来说,这是他的真名),这就(对他来说)是个极大的侮辱。铁莫菲,巴尔奇一回想他在欧洲和美国的俄国朋友就很容易数出至少六十位好人儿来,都是从,嗯,一九二○年起便跟他很熟了,可他压根儿也没给他们改过名字,而是一直管他们叫瓦杰① 意笨蛋。
② 意牺牲品。
姆?瓦杰米奇啦,伊万?赫里斯多弗罗威奇啦,萨缪依尔?伊兹拉伊列威奇啦,等等;他们一遇见他,也洋溢着同样的热情,热烈地握手,称呼他的教名和父名:“啊,铁莫菲?巴尔奇!Nu kak?(您好吗?)A v?,baten’ka zdorovo postareli①(哎呀呀,老弟,您可真的不再少俊了)!”
普宁说个没完。他的谈话并没叫维克多感到惊奇,他听见过许多俄国人说英语,普宁把英语里的“家庭”这个字的头一个音节念得好象法语里的“女人”
②那个字,这也没叫他见怪。
“我的法语比英语说得还要流利,”普宁说,“但是你——vous comprenez le fran?ais?Bien?Assez bien?Un peu?
③“
“très un peu④,”维克多说。
“真遗憾,可也没有法子。我现在跟你聊聊体育运动吧。俄罗斯文学里首次对拳击运动的描写,我们发现是在米哈依?莱蒙托夫的一首诗里。他生于一八一四年,被杀死于一八四一年⑤——挺容易记。至于对网球的描写,首次出现是在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这部小说里,有关年代是一八七五年。在我年轻的时候,有一天在那个跟拉布拉多⑥处于同一纬度的俄罗斯乡村,别人给我个拍子,叫① 系俄语。
② 英语里家庭是“family”,法语里女人是“femme”。
③ 法语:你懂法语吗?很懂?一般?一点儿?
④ 法语:很少一点点。
⑤ 莱蒙托夫1841年同退伍少校玛尔廷诺夫决斗而死。
⑥ 拉布拉多:北美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