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行字:
2003年夏,戏台下小班合影。前排左二:宋知遥,右一:聂阿芙。
我手指一抖,差点把照片撕破。
那一刻,我的脑海像被锤子狠狠敲了一下,一些早已封尘的画面猛地窜进意识:
阿芙拉着我的手跑过雨后的小路,我们撑着破油纸伞,她拎着戏装说晚上要彩排;
她爬到墙头学猫叫吓我,我装作不怕,却把糖都让给了她;
她用指头蘸水在我手心写字:记得我。
她走上戏台,最后一次站在光中,回头对我笑。
那些画面像从时间裂缝中掉下来,把我活生生砸住。
我瘫坐在祠堂地板上,脑子里嗡的一声。
我怎么能忘了她
我怎么能把她——从整段童年记忆里剔除得一干二净
又是为什么
一个声音在我脑海低语:你没有忘。是有人让你必须忘。
我拿着照片跑回村长家。
这张照片你早就看过,对吗我几乎是逼问。
村长愣住,脸色霎时变了。
你小时候住过我家半年。他声音低下去,你爸妈车祸住院,你托人送来村里,说住几个月,结果住了一年。
你那时候和阿芙天天在一块。
那她——为什么失踪
她没失踪。
那她去哪了
她……是自愿走的。村长艰难地说。
走进光里
对。
她为什么要走
村长脸上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神情。
他指了指我心口的位置,低声道:你小时候差点死过,是她……拿命换的。
换
她唱了七天‘送魂戏’,唱完最后一夜,天上突然亮了,她站进光里就没再回来。
她说——你要活下去。
我浑身冰凉。
那一刻,我明白了为什么我的记忆是断的、为什么照片会消失、为什么梦境会这么真实。
她从没真正离开。
她只是一直等我想起来。
五、褪色世界
祠堂的霉味突然变得刺鼻难忍,仿佛有无数腐烂的经卷在暗处翻涌。我攥着照片踉跄后退,后背撞上神龛,香炉里的陈年香灰簌簌落下。那些正在记忆里褪色的画面突然具象成实体——阿芙教我吹草哨的指尖正在碳化,雨中共撑的油纸伞骨发出断裂的脆响,她最后一次回眸的笑容裂成瓷片,扎进我的太阳穴。
你的时间不多了。
聂奶的竹杖点在青砖上的声响,像某种倒计时的钟摆。她枯瘦的手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指甲盖变得像半透明的蝉蜕。老妇人从怀里掏出的铜镜布满蛛网裂痕,当我的血珠滴上镜面时,裂纹突然活过来般游走,在镜中拼凑出戏台的轮廓。
镜中阿芙的水袖缠着流萤般的光粒,整个人正在变得透明。她的嘴唇开合,我读出了无声的警告:三更前。突然镜面炸开蛛网状白斑,聂奶的袖口燃起幽蓝火焰,她却恍若未觉:倒光人在现世留影,就像往沸水里投冰块。要么冰化,要么水干——你口袋里的东西快烧穿裤袋了。
我摸到相机的金属外壳,烫得掌心起泡。取景框里,那三张照片正发生恐怖变化——第一张的阿芙左眼渗出黑血,第二张的雾中伸出枯骨手指,第三张的光圈化作血盆大口。当最后一丝影像被黑暗吞噬时,祠堂突然响起孩童嬉笑,十八盏白灯笼在梁上无风自燃。
黎明前去废戏台。聂奶的右耳突然消失,断口处飘着灰烬,带上三样东西:褪色的记忆要悬于蛛网,未落的水滴须取自子时井心,断线的流苏须沾着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