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厅里已经坐了四位客人,都是李修文的同窗,清一色的青衫方巾,正在品茶论道。见我进来,他们纷纷起身行礼。
这位便是内子崔氏。李修文介绍道,语气中有一丝我从未听过的自豪。
我福身回礼,眼角余光瞥见其中一位年轻书生正惊讶地看着我。他约莫二十出头,眉目清秀,与其他人不同,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显得格外寒酸。
久闻李夫人贤惠,不想还如此才情过人。一位年长些的书生笑道,修文兄好福气。
李修文笑了笑,示意我坐到他身边,瑾儿,这位是杜墨杜兄,虽出身寒门,却是我们县学文章第一。
原来那蓝衫书生叫杜墨。他连忙拱手,李夫人见谅,在下衣衫不整,实在失礼。
杜公子客气。我轻声回应,学问高低不在衣冠,相公常提起您的才学。
杜墨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一个内宅妇人能说出这样的话。
聚会很快转入正题,他们讨论的是今年秋闱可能的考题。我安静地听着,偶尔为客人添茶。李修文时不时看我一眼,似乎在评估我的表现。
《孟子·离娄下》有言: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诸位以为此语于当今时政可有借鉴一位姓赵的书生抛出问题。
众人各抒己见,争论不休。我注意到杜墨一直沉默,眉头紧锁,似乎有不同看法。
杜公子有何高见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一个妇人在这种场合主动提问,实在不合礼数。果然,几位年长的书生露出不悦之色,李修文也警告地看了我一眼。
但杜墨却像找到了知音,眼睛一亮,在下以为,孟子此言不仅适用于君臣,亦可推及夫妻、父子。人与人之间,贵在以心换心。若只讲尊卑不问情义,终究会离心离德。
这个观点大胆得近乎叛逆。在座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人接话。我看见李修文眉头紧锁,显然不赞同这种离经叛道的言论。
杜兄此言差矣。李修文终于开口,君臣父子,天理人伦,岂能混为一谈尊卑有序,方能天下太平。
杜墨不卑不亢,李兄,若只讲尊卑,不讲情义,与禽兽何异《诗经》三百,首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见夫妇之情,亦是天道。
我心跳如鼓,没想到杜墨竟敢当众反驳李修文,更没想到他会引用《诗经》来论证夫妻之情。这是否意味着,在他眼中,夫妻不该只是相敬如宾,而应该有更深的情感联系
争论越来越激烈,我注意到李修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终,他强行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而讨论起八股文的破题技巧。
聚会结束时,已是夕阳西下。我起身送客,杜墨走在最后。临别时,他突然从袖中取出一卷手稿,听闻夫人雅好诗文,这是在下的拙作,若不嫌弃,请指教一二。
我迟疑地看向李修文,见他微微点头,才接过那卷纸,杜公子客气了,指教不敢当,拜读是真。
回到内室,李修文立刻沉下脸,你今天太冒失了。
我连忙跪下,妾身知错,一时忘形...
起来吧。他叹了口气,那杜墨不过是个寒门子弟,仗着几分才学就敢妄议伦常,你不该附和他。
妾身记住了。我低头认错,心里却想着那卷手稿。李修文没再说什么,转身去了书房。
夜深人静时,我偷偷展开杜墨的手稿。那是一组咏物诗,笔法清新脱俗,不落窠臼。其中一首《孤雁》尤其打动我:
云间一点孤影远,月下数声清唳哀。
不为稻粱谋故土,只因失侣独徘徊。
读着读着,我的眼泪不知何时落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