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挂断电话后,护士递给我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钟巳的随身物品:手机、钱包、半包纸巾,还有一块用软布包裹的青花瓷片——那是青棠最后缺失的一块。
当夜雨声如碎瓷倾泻。我蜷缩在ICU外的长椅上,梦见云天、黄芪和钟巳站在那堵向日葵瓷片墙前冲我微笑。醒来时,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穿透梦境。
——
第三次病危通知后,我逃出了医院。
雨夜的街道空无一人。我赤着脚跑到人工湖边——当初捡石子的地方。胸前的瓷片在奔跑中不断撞击胸口,像一颗试图破膛而出的心脏。
湖水黑得像是打翻的墨汁。我摸着脖子上三块瓷片——云天的棠,黄芪的葵,钟巳的巳——心想这大概就是命运给我的答案:所有靠近我的人,终将破碎。
就在我踩上潮湿的湖岸时,耳边突然响起钟巳的声音:青花瓷要经过1320度的高温...
我僵在原地。
那声音如此清晰,仿佛他就站在身后。转身时,只看见雨丝在路灯下织成细密的网,远处医院的轮廓在雨幕中微微发亮。
...才能烧出最纯粹的釉里红。
声音又来了,这次带着笑意。我颤抖着摸向胸前的瓷片,突然发现三块瓷片的裂纹不知何时竟拼成了一个完整的生字。
雨水打在瓷片上,釉彩在黑暗中隐隐发亮。
——
黎明时分,我回到ICU门口。医生摘下口罩,说钟巳的指标奇迹般稳定了。
透过玻璃窗,我看见他浑身插满管子,胸口微弱地起伏。阳光穿过窗帘照在床头柜上——那里放着我们修复了大半的青棠瓷瓶,瓶身上的缠枝莲纹在晨光中流转生辉。
我贴着玻璃慢慢滑坐在地上,三块瓷片紧紧攥在掌心。
原来最痛的灼烧不是结束,而是釉色定型的必经之路。
原来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块等待完整拼图的碎瓷。
不过庆幸的是。
钟巳醒来那天,窗外梧桐树的新叶正舒展到第三片。
他睁开眼睛时,我正在病床边拼合最后一块瓷片。阳光穿过玻璃瓶,在雪白的被单上投下粼粼的青光,像一泓流动的湖水。
‘青棠’...修好了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我摇头,将那块边缘带着暗红痕迹的瓷片轻轻放在他掌心:还差最后一步。
瓷片上用金漆描着半个生字——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是一道未完成的笔画。钟巳的手指颤了颤,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护士们慌忙冲进病房时,他死死攥着我的手,咳出的血沫溅在瓷片上,恰好补全了生字最后那一横——
鲜红的,湿润的,像釉里红最艳丽的发色。
——
三个月后的清明,我们带着修复完整的青棠瓷瓶去墓园看云天。黄芪推着她母亲的轮椅走在前头,风里飘着她叽叽喳喳的解说声。瓶身上的缠枝莲纹在阳光下流转,那些金漆修补的裂纹,像是给每道伤痕镶上了阳光。
钟巳的左手还不太灵活,却坚持要自己抱着瓷瓶。他走路时右腿有些跛,医生说那根钢钉可能要伴他一生。
看,黄芪突然指着瓶身一处,这块就是我找到的瓷片!
她指尖点着的地方,有一道特别的冰裂纹——那是用云天收集的瓷片修补的。我蹲下身,将一束向日葵放在墓碑前,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其实...钟巳突然开口,生字的最后一笔,本来就是死的起笔。
风掠过墓园的新草,黄芪母亲轮椅上的铜铃轻轻作响。我看向他手中的瓷瓶,突然明白过来——那些金线修补的裂痕,在古陶瓷修复里有个专门的术语,叫锔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