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七次把方向盘往左猛打时,林晚已经不会尖叫了。
轮胎摩擦柏油路的尖锐嘶鸣混合着男人的咒骂,从她透明的身体里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像一道粗劣的全息投影。那辆失控的银色轿车在她指尖残余的、冰凉的触感中,歪歪扭扭地冲向路边的隔离带,哐当一声巨响,车头瘪了下去,安全气囊惨白地炸开。
引擎盖缝隙里,一缕稀薄的黑烟挣扎着升起。
林晚飘在扭曲变形的驾驶座上方,低头看着里面那个额头磕在方向盘上、已然昏厥的男人。没有血。她有点麻木地想,运气不错。上一次那个,脑袋撞碎了挡风玻璃,红白的东西溅在碎裂的玻璃上,像一幅抽象派油画。再上一次,是个年轻女孩,被变形的车体死死卡住,呼救声微弱得像风中的蜡烛,最后一点点熄灭。
她伸出手,指尖对着男人后颈那块突起的骨头,悬停在那里。一种熟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饥渴感蔓延开来,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刺着虚幻的神经。吞噬掉这个生魂,能让她这团摇摇欲散的、由怨念和不甘勉强粘合起来的东西,再稳固一点点,再活久一点点。
这就是规则。滞留在这片冰冷十字路口的规则。车祸横死的怨灵,必须制造新的死亡,用另一个生魂的恐惧、痛苦和终结时爆发的生命能量,来喂养自己残存的意识,延缓彻底消散于天地间的结局。
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温热皮肤下微微跳动的血管。那诱人的生命气息让她虚幻的轮廓都激动得微微波动起来。
啧,动作快点,磨蹭什么
一个不耐烦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冷得像三九天的铁。
林晚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那身标志性的、宽大得不合体的黑色连帽长袍,几乎融在十字路口昏黄路灯照不到的浓重阴影里。帽檐压得极低,只能看见一小截惨白得没有血色的下巴。袍袖下,垂着一截同样惨白的手指,松松地勾着一圈乌沉沉的锁链,链子尽头没入虚空,仿佛随时能抖出来,勒住谁的脖子。
是这一片的勾魂使者。代号大概叫无常七,或者黑八林晚记不清,也懒得记。这些地府的基层公务员,脸上永远刻着加班的怨气,比他们勾走的鬼魂怨气还重。
没看到我忙着吗后面还有三个街区等着跑!黑无常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烦躁,一个急性心梗的老头儿,一个睡过去的寿终老太太,还有个被花盆砸了脑袋的倒霉蛋…全是你们这些横死鬼害的!害得我们工作量激增!赶紧的,吸完走人,别耽误我打卡下班!
林晚透明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害怕,是一种更深沉、更无力的东西。她看着黑无常那张隐藏在阴影里、写满老子今天不想加班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车里昏迷的男人。那股冰冷的饥渴感还在胃里(如果那里还能算胃的话)翻搅,但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压了上来。像被浸泡在粘稠的、永不干涸的绝望沼泽里。
她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默默地飘开了一点,让出了位置。
黑无常似乎松了口气,又像是更不耐烦了。他手腕一抖,那根乌沉沉的锁链像活蛇般无声滑出,精准地没入男人的胸口,轻轻一扯。一个半透明的、眼神茫然的虚影被勾了出来,正是那男人的生魂。黑无常看也没看林晚,另一只惨白的手随意地在空中划拉了一下,一道边缘模糊、散发着陈旧纸张和灰尘气味的幽暗门户无声开启。
他拽着锁链,像拖着一个沉重的麻袋,一步跨了进去。门扉在他身后合拢,连同那男人的生魂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原地只剩下那辆引擎盖还在冒着丝丝白烟的破车,以及十字路口永不停歇的、单调乏味的车流噪音。
林晚飘在原地,看着那缕白烟在潮湿的夜风中扭曲、消散。十字路口橘黄色的灯光穿透她虚幻的身体,在地上投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