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侵蚀的豁口。冻得僵硬的泥土和草根像石头一样顽固。我咬着牙,用指甲抠,用手指挖。指甲很快劈裂,渗出血丝,混合着泥土和雪水,变成暗红的泥浆,沾满了我的手指。我不管不顾,仿佛这徒劳的修补,能填补上那巨大的、无法愈合的伤口。
娘……我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被呼啸的寒风瞬间吹散,爹……我……回来了。
风在坡上打着旋,卷起地上的雪沫,像冰冷的叹息。远处村庄的方向,隐隐约约传来几声零星的狗吠,还有孩童放鞭炮的脆响,那是过年的气息。但这片荒坡,依旧死寂。只有两座冰冷的坟茔,一个跪在坟前、徒劳地挖着冻土的、沉默得像块石头的身影,还有他背包里那把紧贴着后背、同样沉默而冰冷的凶器。
我的目光,越过爹娘低矮的坟头,投向坡下。
王家那幢青砖楼房,赫然矗立在视线之中。距离比记忆中似乎更近了些。三层小楼,在周围低矮的村屋衬托下,显得格外气派扎眼。崭新的瓷砖贴面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反射着冰冷的光,铝合金门窗紧闭着,透出里面温暖的灯光。院子里停着一辆半新的黑色小轿车。此刻,楼顶的大烟囱正冒着袅袅的青烟,显然屋里烧着暖烘烘的炉子,一家人正围坐着,准备迎接新年。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恨意,猛地从脚底窜起,瞬间席卷全身,冲上头顶,让我的眼前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我挖着冻土的手指骤然收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破裂的伤口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这刺痛非但没有让我清醒,反而像点燃了导火索,让那积压了二十二年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轰地一声,在胸腔里猛烈地燃烧起来。
我停止了徒劳的挖掘。僵硬地站起身,拍掉手上沾满血泥和雪水的泥土。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两座在寒风中孤寂的坟茔,目光复杂而决绝。然后,我转过身,背对着爹娘的坟,面朝坡下那幢灯火通明、象征着仇人安乐与富足的楼房。寒风卷起我的衣角,猎猎作响。我挺直了脊背,像一杆即将离弦的、淬了剧毒的箭,带着冰冷的杀意,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下了荒坡。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沉闷而坚定的回响,仿佛踏在通往宿命的鼓点上。
除夕夜,终于来了。
天刚擦黑,细密的雪粒就开始从铅灰色的天空飘落,起初还只是零星几点,很快就变得密集起来,无声无息地覆盖着村庄、田野和道路。空气冷得刺骨,吸一口气,鼻腔里都带着冰碴子似的寒意。家家户户的窗户都透出温暖的黄光,门楣上贴着崭新的红对联,空气里弥漫着年夜饭的香气、烧纸钱的味道和越来越密集的爆竹声。孩童的嬉闹尖叫在巷子里此起彼伏,一派辞旧迎年的喜庆。
我蜷缩在村子东头废弃的机井房里。这里早已破败不堪,屋顶漏着风,墙壁坍塌了大半,四处透风。冰冷的地面上积着一层薄雪。没有火,只有彻骨的寒冷,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无孔不入地钻进我的骨头缝里。我裹紧身上单薄的旧棉袄,身体因为寒冷而不住地微微颤抖。但我感觉不到冷,或者说,那点肉体的寒冷,早已被心底那团熊熊燃烧的、名为复仇的烈焰所吞噬。
背包放在脚边。那把磨得雪亮的柴刀,此刻就静静躺在我怀里,用油布包裹着。冰冷的刀身隔着几层布,依旧传递着一种金属特有的、沉重的寒意。我闭着眼睛,调整着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冷的雪沫味道,每一次呼气都在面前凝成一团短暂的白雾。心跳平稳而有力,像一台在寒冷中预热、即将开始全速运转的引擎。脑海里,没有任何杂念,只有王家那幢楼房的内部结构——那是我无数次在脑海中推演过的路径。大门,堂屋,楼梯,二楼王自新的卧室,东厢房王正军的屋子……清晰得如同刻在眼前。
外面的喧嚣和喜庆,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些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