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吹走的纸。
盛建国扑倒在病床边,抓着父亲枯槁的手,放声痛哭,撕心裂肺。
盛建军走到床边,慢慢地、缓缓地跪了下去。冰冷的瓷砖地面透过裤子传来刺骨的寒意。他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握住了父亲另一只没有插管的手。那只手粗糙、冰凉,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和纵横的沟壑,记录着一生的辛劳。
爸…爸…盛建军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父亲冰冷的手背上,我回来了…建军回来了…爸…你看看我…
父亲的眼皮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但终究没有睁开。只有那微弱的呼吸,还在艰难地维持着。
盛建军心如刀绞。巨大的悲痛和无法挽回的绝望将他彻底吞噬。他猛地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索着。他掏出那个破旧的钱包,从最里层,抽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那是他临上火车前,特意去银行打印的最近一年的汇款回执单汇总。厚厚一叠,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他汇给严冬萍的每一笔钱,精确到角分。这是他五年血汗的浓缩,是他自以为对家庭尽责的证明,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向父亲证明自己有出息的东西!
他颤抖着,将那张汇总单展开,小心翼翼地塞进父亲冰凉的手心,然后用自己同样冰冷颤抖的手,紧紧包裹住父亲的手,连同那张薄薄的纸片。
爸…你看…你看…盛建军的声音破碎不堪,泣不成声,儿子…儿子在北京…能挣钱…没给您丢脸…我寄钱了…寄了好多…您别担心…别担心家里…冬萍…和小雨…都…都好…
他说不下去了。冬萍和小雨都好吗那个冰冷的家,那架黑色的钢琴,女儿恐惧的眼神…巨大的谎言哽在喉咙里,让他几乎窒息。他只能更紧地握住父亲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最后一点体温和生命力传递过去,仿佛那张冰冷的汇款单,是能留住父亲生命的唯一稻草。
父亲的手,在他掌心,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动了一下。那布满老茧的手指,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蜷缩起来,将那张汇款单,死死地、死死地攥在了手心!攥得那么紧,指关节都泛出了青白色!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道电流击穿了盛建军!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父亲的脸。
父亲依旧紧闭着双眼,脸色灰败。但就在那紧闭的眼角,一滴浑浊的、冰冷的液体,正缓缓地、无声地溢出,顺着深刻的皱纹,滑落下来,滴在雪白的枕头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那滴泪,像一颗沉重的铅弹,狠狠击中了盛建军的心脏!他读懂了!父亲什么都懂!懂他的辛苦,懂他的付出,也懂……他此刻无法言说的、被彻底背叛的屈辱和绝望!父亲攥紧的,不是那张汇款单,是他这个儿子破碎的人生,是他咽不下去的苦楚和无处诉说的冤屈!
爸!盛建军再也无法抑制,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绝望而悲怆的哀嚎!他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病床边缘,发出沉闷的声响。滚烫的泪水混合着额头磕破渗出的血水,汹涌而下,滴落在父亲那只死死攥着汇款单的、冰凉的手上。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着生命跳动的绿色曲线,在盛建军绝望的哀嚎声中,猛地剧烈波动了几下,随即,拉成了一条笔直的、冰冷的、再无起伏的直线。
嘀————————
刺耳的长鸣,如同丧钟,在冰冷的抢救室里骤然响起,撕裂了所有的悲痛和绝望,宣告着一个生命的终结。
盛建军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条笔直的线,瞳孔瞬间放大到极致!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单调、冰冷、无情的嘀——声,像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他的耳膜,扎进他的大脑,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