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梅晕倒了

    林小满的椅子撞在档案柜上，发出轰然巨响。等她回过神时，赵建国已经抓起外套冲到了电梯口，那只用了十年的保温杯歪倒在桌面，茶水在报表上洇出褐色的地图。

    我开车送您！

    地下车库冷得像冰窖。林小满发动汽车时，透过后视镜看见赵建国在给谁发语音消息，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

    别怕...她不知是在安慰谁，师母上次低血糖不也...

    这次不一样。赵建国把手机屏幕转向她——是张玉梅刚发来的检查报告，某个指标后面的箭头触目惊心地指向下方。

    轮胎碾过积雪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林小满闯了三个红灯，恍惚中听见赵建国在给儿子打电话，声音平静得可怕：先别买机票...嗯，可能只是老毛病...

    急诊室的自动门像巨兽的嘴。他们冲进去时，护士站的挂钟显示下午三点十七分——林小满后来永远记得这个时间，记得白炽灯下赵建国骤然佝偻的背影，记得蓝色帘子后面传来的心电监护仪尖锐的警报声。

    家属穿白大褂的医生拦住他们。

    赵建国掏出结婚证的动作像在掏出一面白旗。林小满这才发现，这本红色小册子他一直随身带着——塑封边缘已经磨出了毛边。

    病人酮症酸中毒合并心肌缺血。医生的镜片反射着冷光，需要立即...

    后面的话被广播声淹没了。林小满搀着赵建国在同意书上签字时，发现他的笔迹依然工整得像财务报表，只是赵建国三个字的最后一捺，划破了三层纸背。

    都怪我...赵建国突然说，昨天就该发现她不对劲...

    林小满想起昨天傍晚，张玉梅还给她发微信，说新学了道无糖红烧肉的做法。配图里砂锅冒着热气，窗玻璃上倒映出赵建国在厨房切菜的侧影。

    会没事的。她攥紧那副没织完的手套，师母答应教我织围巾的...

    抢救室的灯一直亮到月亮升起。当医生终于推门出来时，林小满发现赵建国没有立即迎上去——这个五十岁的男人正低头整理妻子病号服的领子，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瓷器。

    暂时稳定了。医生摘下口罩，但胰岛功能衰退严重，建议...

    窗外的雪停了。林小满在病房外给公司打电话请假时，听见护士们在议论：3床那个护士长自己病成这样，上周还给小患者捐了半个月工资...

    月光透过百叶窗照在监护仪上。赵建国握着妻子的手，把脸埋进那片苍白的被单。林小满悄悄退出去，在走廊长椅上发现了一本翻开的笔记本——最新一页写着12月24日，玉梅生日，预约西湖民宿（无障碍房型），墨迹被水渍晕开成小小的湖泊。

    自动贩卖机吐出热可可时，林小满的手机亮了。是陈昊发来的消息：考虑好了吗我妈说婚房可以写你名。

    她按下删除键，转而点开相册里和张玉梅的合影——照片上她们举着胰岛素笔当荧光棒，背后是赵建国无奈的笑脸。那天是医院联欢会，张玉梅非要表演控糖口诀Rap，结果低血糖发作，被赵建国背回家时还在哼着跑调的旋律。

    林小满抹了把脸，走进病房把热可可递给赵建国。他道谢时，她发现他鬓角的白发又多了几根，在月光下像落满霜的芦苇。

    我给小杰打过电话了。赵建国盯着心电监护仪上跳动的绿色波浪，他说明天可以

    我在这儿守着。林小满打断他，您睡会儿。

    赵建国摇摇头，从公文包里掏出沓文件。借着床头灯，林小满看见那是本手写的《糖尿病护理手册》，扉页上写着给我永远的病人兼战友。

    本来打算金婚礼物...赵建国轻轻翻动纸页，现在提前送给她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