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张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雪白的长眉微微垂下,遮住了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复杂光芒——那光芒里,似乎有一丝如释重负,又仿佛夹杂着一缕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转过身,面对着一片死寂、如同惊弓之鸟的村民,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苍凉:
无量寿福。妖魄已散,此劫……算是过了。
过……过了老周头最先回过神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踉跄着向前一步,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地上那堆毫无生气的碎石,又看看脸色惨白如纸、嘴角还挂着血迹的我,最后望向老道士,仙长……真……真的……没事了
老道士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地上僵硬的牲畜尸体和那口依旧散发着腥臭的血井:怨源已除,邪气自当缓缓消散。这些……他指向死去的牲畜,寻远离水源处深埋。此井……他看向那口污血翻涌的新井,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填了吧。此水已污,地脉亦被戾气侵染,非百年清流冲刷不可复。
填了填了!狗剩失声叫道,脸上刚刚褪去一点的惊恐又涌了上来,那……那我们喝什么老井早干了!新井又……
恐慌再次在人群中弥漫开来,绝望重新爬上他们的脸。刚刚解除的死亡威胁,立刻又被现实的生存问题取代。
老道士却不再言语。他拄着那根光滑的枣木拐杖,目光投向村子的更西边,那片地势更低洼、靠近山脚的方向,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似乎在丈量着什么,又像是在回忆。
水脉未绝。他收回目光,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村民耳中,此井戾气深重,填之为上。村西三里,山脚洼地,背阴向水之处,地下三尺,当有甘泉。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眼神深邃依旧,却似乎多了一点别的意味——是审视是探究还是……一丝难以言喻的叹息
你,他对着我,声音平淡无波,带人,去那里打井。此乃尔了结因果之后,为这村子……亦是为你自己,挣一条活路。
说完,老道士不再看任何人,也不等村民的回应或是挽留。他拄着拐杖,转身便走。那洗得发白的藏青道袍在黯淡的天光下显得有些单薄,步伐却异常沉稳,一步一个脚印,朝着村外荒凉的小路行去。身影在弥漫的尘雾和残留的惊惶气氛中,很快变得模糊,最终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村民们如梦初醒,短暂的茫然过后,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那目光复杂难言,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老道士话语的敬畏,更有对水的无限渴望。
三儿……老周头走到我面前,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仙长……仙长指了路……你看……
我艰难地动了动僵硬发麻的手臂,铁锤哐当一声脱手掉在碎石堆上。胸口还在隐隐作痛,嘴里那股铁锈般的血腥味挥之不去。老道士临走前那深深的一瞥,还有那萦绕不散的悲泣,像两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头。
我缓缓弯下腰,目光落在脚边那片狼藉的碎石堆上。破碎的石块边缘锋利,带着新鲜的断口。其中一块稍大的碎片上,恰好残留着那女子石刻的一部分——是她的一只眼睛。
线条依旧流畅优美,眼睫纤毫毕现。只是,在那冰冷的、灰白色的石刻瞳孔边缘,一点极其微小的、暗红色的湿痕,正沿着石头的纹理,极其缓慢地、无声地……洇开。
那是我刚才喷出的鲜血还是……别的什么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悸动猛地攫住了我的心脏,比石碑本身的寒气更甚。昨夜梦中那深潭般幽邃的眸子,此刻仿佛正透过这冰冷的石片,无声地凝视着我。
三儿老周头的声音带着不安的催促。
我猛地闭上眼,深吸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