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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冰封地狱

    蔡振海!死哪挺尸去了!柴呢!灶膛都他妈凉透了!等着喝你娘的西北风啊!

    母亲张玉秀尖利嘶哑的嗓音,裹挟着彻骨的寒意,像一条淬了剧毒的冰鞭,狠狠抽破冬日清晨稀薄的雾气,也精准地抽打在我因寒冷和饥饿而本能瑟缩的脊梁骨上。

    那声音里没有丝毫属于母亲的温度,只有赤裸裸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厌恶与驱策。

    在这个喧嚣拥挤、于我却是冰封地狱的家里,自我记事起,我便是一块任人踩踏的顽石,一个供人宣泄的沙袋,一块沉默而沉重的砝码,专门用来称量弟弟蔡振江那份被精心供奉的幸运究竟价值几何。

    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仿佛都只为同一个目的:用我的卑微与苦难,去反衬他生活的轻盈与甜蜜,用这副身躯,稳稳承托起母亲那双永远、永远只向弟弟倾斜的手,所施加的无尽重压。

    长子

    当这个词汇从母亲那张刻薄的嘴里吐出来时,它从来不是期许,不是责任,而是一道带着倒刺的诅咒枷锁。

    它死死勒进我尚未长成的、瘦削的肩膀,烙铁般烫下四个鲜血淋漓的大字——吃苦受累!

    这哪里是身份这是命!是债!是我蔡振海与生俱来、刻入骨髓、必须用这副残破皮囊去偿还的原罪!

    打我懵懂记事起,这个所谓的家,其运行的铁律就像是用寒冰浇筑的模具,冰冷、坚硬、从未有过一丝松动。

    每天清晨,我抡起沉重的钝斧,每一次劈砍都震得双臂发麻,虎口早已被粗糙的木柄磨破,渗出的血丝混着木屑,黏腻又刺痛。汗水刚渗出毛孔就被寒风冻住。

    吭哧!吭哧!

    单调的劈砍声里,母亲尖利的斥骂毫无预兆地炸响在身后,惊得我斧头差点脱手:磨蹭什么!没吃饭还是没长卵蛋!这点柴火磨蹭一早上!

    养你这么个废物点心,不如养头猪!猪还能杀了吃肉!你呢屁用没有!给我快点!

    骂我,似乎能刺激她的兴奋点,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后颈。

    劈好柴,接下来便要去挑水。沉重的木桶压在肩上,冰冷的扁担仿佛要勒断我的锁骨。我佝偻着腰,像头不堪重负的老牛,一步一挪地在结冰的院子里艰难前行。

    水桶晃荡,冰冷的水珠溅出来,打湿了我破烂的裤腿,瞬间结成了冰碴。就在这时,西屋的窗户吱呀一声推开一条缝,露出弟弟振江那张睡眼惺忪、被暖炕烘得红扑扑的脸。他好奇地往外张望。

    几乎是同时,母亲像护崽的母豹般从堂屋冲出来,声音瞬间拔高八度,充满了紧张和溺爱。

    哎哟我的乖宝儿!心肝肉儿!快关窗!外面冷风刀子似的,吹着可不得了!

    随即,她转向我,声音瞬间冻结成冰,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蔡振海!你死人啊!水晃出来那么多!地上都结冰了!想摔死你弟弟不成!给我走稳当点!要是溅一滴水到你弟弟窗户上,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振江在窗后似乎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真笨,才慢悠悠地把窗户关上。

    这天,我提着一桶猪食来到猪圈,刺鼻的酸腐气从泔水桶里蒸腾上来,熏得我胃里翻江倒海。

    我屏住呼吸,费力地提起沉重的木桶,小心翼翼地向猪食槽倾倒。

    就在这时,振江趿拉着母亲用我在窑厂一个月的工钱刚给他买的新胶鞋,故意在离猪圈不远的地方蹦跳,崭新的鞋底踩在泥泞里。

    离远点倒!眼瞎了!

    母亲的呵斥如同惊雷,吓得我一哆嗦,泔水差点泼出来。

    她几步冲过来,指着振江脚上那双沾了点泥星子的新鞋,对我怒目而视:溅出来脏了你弟的新鞋,把你卖了都赔不起!废物!这点事都干不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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