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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滚远点!

    振江则抬起脚,故意伸到我面前晃了晃,带着炫耀和幸灾乐祸:妈,你看,差点就溅到了!哥就是毛手毛脚的!

    寒冬腊月,井台上结着厚厚的冰。我哆嗦着从冰冷的井里打上一桶水,手指触到水面的一刹那,刺骨的寒意像针一样扎进骨髓。

    我咬着牙,将全家沾满泥污、汗渍的衣物浸入冰冷刺骨的水中,双手瞬间冻得通红麻木,失去知觉。我拼命地搓揉着衣物,试图用摩擦产生一点点可怜的热量。

    堂屋里,炉火烧得正旺。母亲搂着裹在厚棉袄里的振江,坐在离炉子最近的小板凳上烤火。

    暖黄的火光映照着他们舒适的脸庞。母亲剥开一颗炒得喷香的花生,细心吹凉,喂进振江嘴里:乖宝儿,香不香

    振江满足地嚼着,发出含糊的嗯嗯声。

    我这边,搓洗的动作因为冻僵的手指而变得笨拙迟缓。母亲偶然瞥见,非但没有丝毫怜悯,反而皱紧眉头,刻薄的话语像冰锥一样甩过来。

    洗个衣服磨磨唧唧!手冻僵了不会动装什么可怜相!这点苦都吃不了,以后能有什么出息!活该受穷的命!赶紧洗完滚进来,别在外面碍眼!

    振江依偎在母亲怀里,也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嘴角似乎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嘲笑,随即又张开嘴,等着母亲喂下一颗花生。

    这些苦役、这些屈辱、这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精准缠绕在我身上的肮脏、辛酸与寒冷,它们不是帮衬,不是分担,而是我蔡振海在这座冰窟里赖以生存、并被唯一认可的价值所在。

    它们堆积如山,构成了一条名为本分的荆棘路,一条由母亲亲手铺设、只允许我一人匍匐前进的死路。我就是这个家豢养的、一头沉默的人形牲口。

    与此同时,所有的光、所有的暖、所有带着甜香气息的美好,都像被一层无形的、只针对我的结界精准过滤,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弟弟蔡振江那个小小的、被精心呵护的世界里。

    母亲张玉秀那张对我永远刻薄、怨毒的脸庞,只有在转向振江时,才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是一种近乎谄媚的、带着卑微讨好的笑容,仿佛她面对的是一尊需要小心供奉的神祇。她的声音会瞬间放软、拔高,充满了夸张的宠溺。

    哎哟哟,我的小祖宗!小心肝肉儿!慢点跑!地上滑!摔着了可要疼死妈了!

    当振江在院子里疯跑时,充满母性光辉的声音四处飘荡。

    乖宝儿,快来!妈给你捂捂手!看这小手冰凉的!蔡振海!你个死人!炉子里的火快灭了!不知道添柴想冻死你弟弟啊!

    当振江玩累了跑进屋时,母亲立刻对我咆哮。

    看看我们振江!多机灵!多壮实!随我!将来准有大出息!不像某些人,天生就是下苦力的命!

    母亲搂着振江,对着邻居炫耀,眼神却意有所指地瞟向我所在的阴暗角落。

    就在这个冰冷的清晨,当我终于劈完柴,带着满手血口子和一身寒气,准备默默去挑水时,眼角余光瞥见母亲正神秘兮兮地拉着振江在堂屋角落里低语,手里似乎还攥着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东西。

    振江的眼睛亮得惊人,贪婪地盯着母亲的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母亲警惕地扫了一眼院子里的我,迅速把红布包塞进振江怀里,又低声嘱咐了几句,脸上是那种只对他才有的、混杂着宠溺和某种……狂热期待的笑容。

    那是什么一种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我。母亲对振江的纵容从未停止,但这种近乎鬼祟的举动,还有她眼中那不同寻常的光芒……

    忽然让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仿佛有什么更冰冷、更黑暗的东西,正在这座冰窟深处悄然滋生,即将吞噬掉这早已扭曲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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