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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崩断的弦

    我低下头,继续走向那口幽深的井,但心中那根名为忍耐的弦,在无数次被拉紧后,似乎终于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濒临崩断的哀鸣。

    母亲张玉秀那双布满老茧、粗糙得能刮破树皮的手,落在弟弟蔡振江那颗圆滚滚的脑袋上时,竟能发生不可思议的蜕变。

    那动作轻柔得像羽毛拂过瓷器,小心翼翼得如同捧着一尊易碎的金身佛像,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虔诚和溺爱。

    她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梳理振江的头发,声音能滴出蜜来:乖宝儿,头发真软乎,随妈。

    这景象,像一根冰冷的针,深深扎进我站在阴影里的眼中。那双手,落在我的头上时,从来只有粗暴的推搡和毫不留情的巴掌。

    我家的饭桌,从来就不是吃饭的地方,而是划分尊卑、昭示权力的血腥战场。

    中央,那碗油光锃亮、肉块厚实得几乎要溢出来的红烧肉,仿佛自带定位系统,永远精准地落在振江触手可及的位置,散发着诱人的罪恶光芒。它像一块无形的界碑,将我和美好彻底隔绝。

    母亲张玉秀那双眼睛,此刻化身为最精密的雷达,冷酷地扫描着桌面。当振江的目光,哪怕只是漫不经心地、在角落那碗点缀着零星腊肉丁的清炒豆芽上多停留了那么一瞬。

    唰!母亲的视线如同淬了毒的箭矢,瞬间锁死我!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赤裸裸的警告和浓得化不开的嫌恶。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能冻结血液的威压,像一道冰冷的铁闸轰然落下。

    蔡振海!眼珠子给我收回来!往哪瞟呢!那碗豆芽里的肉,是你弟的!一粒肉星子都不准碰!敢动一筷子,我剁了你的爪子!

    我的筷子僵在半空,离那碗豆芽还有一尺远。一股混合着屈辱、饥饿和愤怒的火焰在胸腔里灼烧。我喉咙发干,试图辩解:妈……我没想……

    没想!

    母亲猛地拔高音量,尖利得刺破屋顶,唾沫星子喷溅在桌面上,你那点花花肠子当我不知道!饿死鬼托生的玩意儿!就知道盯着你弟碗里的东西!跟你那个没出息的爹一个德性!白养你这么个赔钱货!丧门星!克死你爹还不够,还想克死你弟吗!

    她刻毒的咒骂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我早已麻木的心上。振江则得意地夹起一大块腊肉,故意在我面前晃了晃,才塞进嘴里,发出满足的吧唧声。

    在这个被诅咒的、名为家的冰冷囚笼里,蔡振海这三个字,连同我这个人,存在的唯一意义,似乎就是在永无止境的苦役和日复一日的羞辱中,用自己沉甸甸的、浸透血汗的苦难,去精准地称量出弟弟蔡振江那份被母亲用扭曲的爱意精心供奉的幸运到底有多重。

    我是那杆命运天平上,永远被死死压在冰冷底端、动弹不得、锈迹斑斑的砝码。

    那些象征着好与喜的吉光片羽——远方亲戚带来的、包着粗糙彩纸的几颗硬糖;一年到头难得飘出的、带着荤腥的肉香;甚至是冬日里,那盆能驱散寒意的、跳跃着温暖火苗的炭火——都像被设定了精确制导系统,无一例外地、精准地降落在振江那个被蜜糖包裹的世界里。

    他是理所当然的王子,而我,是永远蜷缩在阴暗灶膛后、被烟熏火燎、呛得泪流满面却还要不断添柴的奴仆。

    我是那个在毒辣日头下,挥舞着沉重锄头,汗水混着泥土在晒得黝黑皴裂的脊背上流淌,像牲口一样在田埂上挣扎的人。

    而振江,是那个躺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枕着草帽,悠闲地嚼着草根,偶尔被母亲唤去喝口加了糖的凉水还要抱怨不够甜、不解渴的人。

    我是那个在昏暗油灯下,默默修补着全家破损的农具、家具,手上布满了深深浅浅、新旧叠加的划痕和血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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