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完全没有察觉，在她身后，那片布满厚重灰白水汽的镜面上，一只浮肿溃烂、皮肤呈现死灰色、指甲缝里嵌满黑色泥垢的手掌印，正缓缓地、无声无息地从镜面深处凸显出来。五指箕张，指关节扭曲，带着一种临死前的绝望，死死地按在玻璃的内侧。水汽在掌印边缘凝结成浑浊的水珠，如同污浊的眼泪，缓缓滑落。

    电梯到达B1车库层，门无声滑开。张姨如蒙大赦，推着清洁车快步走了出去，仿佛逃离一个充满不祥的墓穴。轿厢里的气味似乎随着她的离开淡了一些，但那股阴冷潮湿的感觉却像附骨之疽，缠绕不去。

    在她身后，电梯门开始缓缓闭合。布满水汽的镜面上，那个溃烂的手掌印，在门缝即将完全合拢前的最后一瞬，那根微微弯曲的中指，似乎……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顶楼，物业经理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晨光给城市镀上一层虚假的金边。新上任的李经理意气风发，指尖敲打着刚刚送来的《A座服务梯月度运行与维护报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脸上洋溢着掌控一切的自信笑容，对着垂手而立、额角冒汗的技术主管说道：运行平稳，零故障记录非常好！这充分证明了什么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俯瞰着楼下如同蚁群般涌入大厦的上班族，证明了即使是老旧设备，只要管理理念先进，维护流程规范，一样可以成为支撑辉耀大厦高效运转的可靠基石！我们要的就是这种精益求精的态度！

    他猛地转身，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通知下去！A梯的日常清洁标准，从今天起，执行最高等级！特别是那面镜子——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技术主管。

    ——必须给我擦得一尘不染！要亮得能照出每一个人的灵魂！让所有人都看到我们辉耀追求卓越的决心！明白吗

    是！经理！保证完成任务！技术主管挺直腰板大声应道，后背的衬衫却已被冷汗浸湿一小片。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响着凌晨监控室值班员小王交接班时苍白的脸和压低的声音：…头儿…真邪门…昨晚后半夜A梯监控…全是雪花…系统记录显示它在10楼停了五十七分钟…但电梯运行日志里…屁都没有…

    李经理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他看不到。

    在深深的地下，在那冰冷、布满锈蚀管道的圆形平台边缘，一个后颈深蓝色工装裂开一道醒目口子、露出惨白皮肤和乌黑纽扣烙印、帽檐下闪烁着两点新点燃的猩红光点的管理员，正微微歪着它那没有面孔的头颅。

    新鲜而浓郁的、名为疲惫、焦虑、麻木的气息，混杂着都市人灵魂的馨香，正顺着垂直的电梯井道，丝丝缕缕、源源不断地飘散下来。

    管理员缝合线构成的嘴角，那道永恒的撕裂弧度，在井壁滴落的冷凝水阴影里，似乎难以察觉地、又加深了微不可察的一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