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是我小时候的记忆。他的声音轻得像呓语∶父母离婚那天,我在厨房里发现一个没洗的玻璃杯。里面还剩一点水,窗外的树影投进来……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那个家完整的样子。
牛奶表面起了细微的褶皱,映出他苍白的脸。
后来我跟父亲生活,但他很快再婚了。顾屿用指尖描摹着杯沿∶新家有新的规矩。我的画具不能放在客厅,素描本会被翻看,画得‘太暗’的会被扔掉。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有一次,我画了一幅夜里的枯树。继母说晦气,当着我的面烧了。
林深知道这些吗
知道。顾屿终于抬起眼睛∶他说……他会保护我,不会再让人毁掉我的画。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他瞳孔里转瞬即逝的痛楚。
但他现在也不喜欢我画这些。
牛奶已经凉了。
……
雨势渐小的时候,顾屿带我去了他的工作室。
那是城郊一栋旧公寓的顶层,电梯坏了,我们爬了六层楼梯。
顾屿掏出钥匙时,手腕上的表带滑下来,露出下面一道尚未消退的红痕。
这里林深不知道。他推开门,灰尘在斜射的光线中飞舞∶我……租了三年。
房间很小,墙边堆满画框,大部分用白布盖着。
唯一没遮的是一幅半成品:黑色背景上,一只鸟的骨架悬浮在荆棘丛中,羽毛是用真实的羽毛拼贴的,有些地方还沾着暗红的颜料,像干涸的血。
最近画的我问。
顾屿摇头:两年前的。后来没时间完成。
他掀开其他画布给我看。
全是压抑的意象:断裂的翅膀、困在玻璃瓶中的蝴蝶、没有面孔的人影站在悬崖边缘。
这些作品……林深看过吗
看过一部分。顾屿把画布盖回去,动作很轻,像在掩埋什么∶他说这些对我不好。
那你怎么想
他沉默了很久。
阳光从脏兮兮的窗户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细长得像一道裂缝。
我不知道。最终他说∶有时候我觉得……画画是唯一能呼吸的时候。但林深说得对,这些太暗了,会让我做噩梦。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有一道几乎不可见的旧疤,被表带遮住大半。
他给我买了新的颜料,明亮的那种。顾屿突然笑了笑,那笑容让我心脏揪紧∶我在家画了很多向日葵。
……
离开时,雨已经停了。
顾屿坚持送我到地铁站,路上经过一家玩具店,橱窗里摆着精致的音乐盒,他突然停下脚步。
我七岁生日那天。他轻声说∶母亲答应给我买一个这样的音乐盒。
我等他继续。
但她忘了。顾屿凝视着玻璃反射的阳光∶后来父亲说,男孩子不该喜欢这种东西。
他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屏幕上显示林深两个字。顾屿的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微微发抖。
我得回去了。他说。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听到林深冰冷的声音从听筒里漏出来:你在哪
顾屿的背脊绷直,像被无形的线拽紧:在……买画材。
地址发我,二十分钟后到。
电话挂断。
顾屿站在原地,阳光照在他身上,却像照着一具空壳。
谢谢您今天陪我。他对我说,语气恢复了那种训练有素的平静∶请不要告诉林深……关于那些画的事。
我看着他走向马路对面,瘦削的背影渐渐被人群吞没。
突然想起他画里那只困在荆棘中的鸟。
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