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子收上来金气最旺,旺家旺口。林小满倚在陈向阳家低矮的门框上,嗑着刚炒的南瓜籽,晚霞的金光流淌在她脸上细小的绒毛上,也流淌在她眼底的憧憬里,就定那时候吧你……没意见吧
订婚宴摆在林村晒谷场旁搭起的临时大棚里。红塑料布铺的桌面,映着晒谷场上金黄的稻垛,空气里是新鲜稻谷的甜香和柴油混合的浊气。林小满穿着崭新的红裙子,脸上扑了粉,坐在陈向阳身边,笑容有些僵硬。她家亲戚多,声音嘈杂。陈向阳的父母拘谨地坐在主桌旁,穿着浆洗得发硬的新衣服,手脚不知往哪放。他父亲老陈,那张被太阳和风霜刻满沟壑的脸,此刻只剩下沉默的紧张。
砰!一声闷响。邻桌林小满的堂哥林建国,开着他那台崭新的红色收割机,故意贴着棚子边缘开过。巨大的机器轰鸣和排气管喷出的黑烟,瞬间压过了席间的喧闹。林建国从驾驶室探出头,黝黑的脸上带着居高临下的戏谑,眼角扫过陈向阳,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几桌人听见:向阳老弟,听说你在政府坐办公室,笔杆子耍得好!不过这田里的活计,怕是生疏了吧连收割机都不会开,以后拿什么养老婆啊总不能让我妹子跟你喝墨水吧哈哈!
哄笑声像冰雹一样砸下来。陈向阳握着筷子的手背青筋凸起。他确实不会开收割机。政府办的工作让他离土地越来越远,指腹握笔磨出的薄茧,替代了曾经握镰刀、扛麻袋留下的厚茧。林小满的脸瞬间涨红,猛地站起来:建国哥!你胡说什么!
建国!林小满的父亲林有田沉着脸呵斥了一声,但语气并不严厉,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同。刘翠兰则一把拉住女儿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她肉里,声音又尖又利:坐下!没规矩!你哥说错了吗话糙理不糙!向阳是吃公家饭的体面人,可过日子光靠那点死工资够啥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是好,可这家里的地、家里的活计,指着谁她目光刀子似的剜向陈向阳,小满她爸年纪大了,以后这些力气活,不还得落在男人肩上你总得有个打算!
打算两个字,像两记重锤。陈向阳看着林小满被母亲拽得生疼的手腕,看着她眼中强忍的泪水和难堪,看着晒谷场边那台闪着冷光的收割机,喉咙像被粗糙的稻秆堵住。他慢慢松开紧握的拳头,指尖冰凉。这场以丰收为名的订婚宴,金黄的底色下,裂痕已如田埂般纵横交错。晚风卷起几根脱粒的稻穗,打着旋儿,落在陈向阳沾了新泥的皮鞋上,像无声的嘲讽。
第三章
大幕山雨夜
订婚的余波尚未平息,另一股风浪已经袭来。县里三支一扶的名额分配下来,林小满所在的派出所恰好有一个支援偏远乡镇的名额。去咸宁大幕乡!锻炼两年,回来就有机会转正!刘翠兰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兴奋,在饭桌上回荡,像敲响了一面锣,小满,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比你当个辅警有出息多了!妈托了人,指定让你去!她压根没看陈向阳瞬间苍白的脸。
林小满最初是犹豫的。大幕乡比大幕村还要偏远,山高路陡。她看着陈向阳沉默的脸,扯了扯他的衣角:要不……我不去了跟领导说说陈向阳咽下喉咙里的苦涩,挤出一个笑:去吧。机会难得。两年……很快就过去了。他想起办公室老张的话:年轻人,想往上走,基层经历是金子。他不能成为她的绊脚石。
送别是在沱沱河的老渡口。初秋的河水带着凉意。林小满背着鼓鼓囊囊的行囊,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外套,眼圈红红的。到了给我打电话。陈向阳把一包她爱吃的崇阳麻花塞进她怀里,又掏出一个小巧的、贴满卡通贴纸的移动电源,山里信号不好,充电宝备着。林小满点点头,突然踮起脚,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像受惊的鸟雀,转身就跳上了那辆摇摇晃晃、开往深山的破旧中巴车。尘土扬起,遮住了她用力挥动的手。陈向阳站在原地,指尖抚过脸颊那点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