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退回座位,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公主。她依旧安静地坐着,仿佛一切与她无关。只是,当她端起茶杯时,面纱边缘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唇角勾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
那一晚之后,一种隐秘的、心照不宣的联系,在我与晋阳公主之间悄然建立。没有言语,没有书信,只有极其偶然的场合下,一个眼神的短暂交汇,或是一个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手势。如同行走在万丈深渊边缘的钢丝上,每一步都惊心动魄,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
那方绣着孤月的素帕,成了我最珍贵的秘密,贴身藏着,仿佛汲取着其上残留的、属于她的冰冷与力量。公主的处境,我也从张生那永远灵通却未必准确的消息,以及一些朝堂风向的流言中,渐渐拼凑出模糊的轮廓。她是圣上最年幼的胞妹,身份尊贵,却也如同一件珍贵的瓷器,被牢牢安置在华丽的展架上。她的婚事,早已成为各方势力博弈的筹码。据说北境强大的狄戎部落,其新继位的大君阿史那咄苾,近年来势力急剧膨胀,不断袭扰边关。朝中主和派的声音甚嚣尘上,而和亲,这个古老而残酷的政治工具,似乎正成为某些人眼中化解边患的良方。晋阳公主李玄霜的名字,开始越来越多地、带着讳莫如深的意味,出现在流言的漩涡中心。
每当听到这些,我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那个在猎场上徒手擒鹿、英姿飒爽的身影,那个在芙蓉苑中一眼洞穿我伪装、却递来一方素帕的公主,难道最终也要成为权力祭坛上的牺牲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与内心的惊涛骇浪中滑过。深秋已尽,长安城迎来了第一场薄雪。就在一个雪后初霁、空气清寒的午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敲响了我那清冷小院的门。
来者正是那日送书和素帕的漱玉斋管事娘子。她依旧穿着素净的青衣,神情恭谨,递给我一个扁平的锦盒,只说是主人偶得前朝残帖,知公子雅好书法,特命送来一观。
我屏住呼吸接过锦盒。盒内并非什么残帖,而是一卷用上好宣纸抄录的诗集。字迹清峻峭拔,力透纸背,带着一种冰霜般的冷冽风骨。诗作不多,内容也非风花雪月,多是咏物感怀,遣词精炼,意境幽深孤峭。其中一首咏雪的五言,尤其令人心折:玉尘覆千山,万籁入鸿蒙。寒枝栖冻雀,独立向朔风。字里行间,透着一股不屈的孤傲与深埋的苍凉。
这是公主的诗!我几乎立刻就能断定。那字迹,那词句间透出的心性,与猎场上那个玄衣白马的女子如出一辙!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向我展露她的心迹!这哪里是诗集分明是她被困于金丝牢笼中,灵魂发出的无声呐喊!
巨大的震撼与悲凉席卷了我。我将那卷诗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拥抱着另一个在命运重压下挣扎的灵魂。我枯坐灯下,一遍遍读着那些诗,直至深夜。窗外残雪映着冷月,清辉如霜。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我,铺开宣纸,研墨提笔。我要回应她!用我的诗!
我写下了《酬晋阳公主见赠诗卷》:
琼章出宫掖,清辉照蓬门。字挟冰霜气,句含丘壑魂。
闻道金闺寂,谁怜玉树根愿化松间鹤,长唳答深恩。
没有署名,没有落款。我将这四句诗仔细折好,装入一个普通的素白信封。第二天,我亲自去了城西的漱玉斋书坊,装作随意浏览,趁无人注意时,将那封信悄悄塞给了那位管事娘子。她接过信,眼神平静无波,只微微颔首,便将信收入袖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信送出后,如同石沉大海。日子一天天过去,没有任何回音。长安城的年味渐浓,但关于北境狄戎的局势却愈发紧张,街谈巷议间,和亲二字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我的不安与日俱增,如同被架在文火上炙烤。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宫里循例设宴,款待宗室